有一个词,叫做“江湖险恶”。
其实江湖没有什么神秘的,它最大的险恶之处,就在于对新用户的界面不够友好。
如果你是老江湖,你知道吃饭、喝水、饮酒、喫茶的规矩;明白说话、做事、行动、打斗的分寸,你就有进退的余地。
但是如果你是一个新手,没有人带,没有人教,那贸然闯进江湖,就会各种得罪人,还会把自己陷入危险。
如果你小时候看过葫芦娃,一定会为这七个孩子性子太急,非要救爷爷一个个去送死而难过。
其实真正成年之后回头看,他们缺乏的不是力量,而是经验。
七个婴儿去斗两个老怪,怎么可能不中对方的圈套呢。
段美美就是那个强大的婴儿,而唐取德显然就是这个历经无数恶战的老怪,当他开口邀请段美美的时候,其实已经步下了天罗地网。
走了一炷香功夫,段美美和三个黑老大就已经到了勾阑门口。
门口三个大字“奇嬛院”。
“我在渝州有五家店,分别叫奇嬛、锦文、宋香、琴慕、楚妆,用的乃是春秋五霸的名号,奇嬛是我们最大的一家店。”唐取德陪着笑脸。
“看不出唐老板还是个读书人。”段美美说道,她为了能够和她的徐公子聊天,这几年其实没少读书,她知道公子读《公羊传》,也找来看了看,发现读不动,就换了《左传》,春秋的许多事,她还真的读下去了。
“不敢不敢,在姑娘面前献丑了。”
奇嬛院还没有开工,勾阑都是掌灯时间才上客,所以他们直接走到了一个巨大的化妆间。
这是一个魔幻的所在。
最红的姑娘们,都在这里洗发、化妆,热水雾气腾腾的。
洗干净就到门外的树荫下,让自然的风晾干头发,然后丫鬟和篦头师傅仔细给她们打理发型。
这化妆间,比不少小康人家的姑娘小姐的闺房条件还要好不少呢。
“浴室要看看吗?”
唐取德敲敲门:“有人吗?”
“没人用,我们进去吧。”
大理石的水池,干干净净。
“我们再看看食堂。”唐取德说。
“还有食堂?”
“当然有了。”
食堂里,一群伴当(服务员)和小丫鬟在木桌前吃饭,男女分区,菜肴有鸭肉、青菜和豆腐,吃的是白米饭。
这条件相当不错了。
“姑娘,放心了吗?”唐取德说。
段美美一把抓住一个小丫鬟。
“叫什么名字?”
“怜怜。”
“几岁了?”
“十五岁。”
“老板逼你卖身没有?老实跟我说,如果他们欺负你,我可以立刻带你走。”
“大娘子!您可别带我走!我好容易才找到一个这么好的东家!在这里能攒下钱,老板不会逼我卖身的,我只给姑娘们梳头……”
段美美又抓来一个姐儿,一个伴当,说的话都是类似的。
“段姑娘啊,总该信我了吧。”唐取德满脸堆笑。
孟天牛在这里看得心头发紧,这个姑娘对勾阑一无所知。
大理石浴室是客人用的,女孩子们根本不会泡大池子。
食堂的伙食看着不错,那都是客人的剩菜。
小丫鬟当然不会被逼着卖身,因为她们都是色相平庸的女孩,如果没有人愿意花钱买她们的身体,她们可能会被卖到更下等的堂子去,日子会更难熬。
如果你想要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勾阑,那就看看小黑屋,看看房梁上吊着大拇指踮着脚尖惨叫的小姑娘,看看贩卖人口的牙婆,看看卖身契,看看血肉模糊的不成形的胎儿、看看菜花杨梅疮、看看那些想要赎身的女子面临的刁难。
各行业都有自己的面子,就是那个化妆间、那块鸭肉、那胭脂水粉。
里子,就是那些惨痛的、无法轻易说出口的难过。
各行业的面子,构成了这个世道的面子,是玉皇大帝,是如来佛祖,是天地君亲师;
各行业的里子,也就变成了这个世道的里子,是判官小鬼,是无间地狱,是税赋役捐差。
如果是徐咏之或者夏小贵处在今天的局面,一句话就能让唐取德原形毕露。
“你们用的什么下胎之药?”
这两个人懂药,唐取德骗不来。
但是段美美就陷入了困境。
直觉告诉她,这个人不是好人,这家店不是好店,但行业的门槛又让她根本没有办法点出对方的问题。
世界上两种人最可怕,一种是最会讲道理的,一种是最不讲道理的。
如果你进门就打,对方也哑口无言,当你进门没有砸人家的店,那就要用道理上的破绽去打倒对方了。
“怜怜,”唐取德一拍手,“拿一壶冰镇的酸梅汤、一壶甘蔗浆来!”
怜怜赶紧拿来饮料。
唐取德还是一团和气:“段姑娘,您是我们的贵客,我有个提议,要是说错了,您别薄我。想请您来我们这个店参一股,时不时地监督我们,让我们的工作做得更好些,不知道您意下如何啊。”
段美美不说话,她找不出砸对方店和打人的理由了,她是生意人出身,要是没皮没脸欺负人,她做不出来,现在她正在跟自己生气。
唐取德一看她脸色凝重,以为她嫌少,心想这个条件还得多开一点。
“聘您为我们的独董,五厘股,有大事否定之权,所有人等的权益,也都可以向您主张,您看如何?”唐取德真是下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