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接过诏书的手稳如泰山,面容也平如镜湖。
而在他身后,脸上还可见数道无法遮掩的伤口的李放就没份淡定了。
当日要撤去我父子兵权的,是你赵王成。
如今求着要我父子上阵杀敌的,还是你赵王成。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真当我李家父子是你养的两条狗了不成?
李放气得发抖,背上刚刚包扎严实的伤口也崩裂出了鲜血。
然而他却紧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哼。
若不是父亲早有严厉叮嘱,李放绝不会受这份窝囊气。
或许也是感受到了李家自家主以下的全体恶意,前来传诏的宦官也未敢多待,更是没敢索要惯例的赏钱,这边好容易将如同烫手山芋的诏令送到李牧手上,那边就匆匆作揖告辞。
“王使请留步!”
然而没等他走出两步,就听到了身后李牧的浑厚嗓音。
这在他听来如同九幽低语,然后尽管再不愿意,也不敢得罪上将军,只能依言僵硬地转过身,却仍保持着方才拉开的距离,试探着问道:“上将军还有吩咐?”
“王使似是忘了什么。”
宦者还在苦思冥想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正当脑门见汗之时,却见上将军身后走出了一人。
这人他也眼熟,李牧的贴身侍卫,吴屹。
吴屹显然同样是尽力压抑着愤怒,板着一张如同怨鬼一般的面孔走到宦者的身前,右手平举,“给!”
给什么?
宦官迷迷糊糊地盯着吴屹的脸,面露疑惑的同时,竟也罕见的多了几分讨好,“何意啊?”
吴屹本就不愿意做这等事,如今看对方竟然还敢蹬鼻子上脸,自然脸色更为阴沉,干脆直接上了手。
于是在宦官惊恐的表情中,吴屹提起了他的右手,随后将自己手中提着的一皮袋物件放到了宦官的手上。
宦官没敢抽回手——当然,抽也抽不回来——只能看着对方将沉甸甸的皮袋放到了自己手上。
下意识地掂量了掂量,触动了肌肉记忆。
这是,钱?
“些许薄礼,还望王使不要嫌弃才是。”
宦者一时间竟呆了,李牧居然在这种情况下不但没有难为自己,还奉上了赏钱?
虽然给赏钱的方式的确有些粗暴,但这仍然让宦者惊讶莫名。
叹了口气,宦者由衷赞叹道:“上将军果然是忠厚长者,小人告退了。”
“王使慢走。”
宦者又行了一礼,犹豫着想要多说一句,但最终不知是又想到了什么,仍是只能留了一声叹息,拱拱手便走了。
“父亲何必对此等人还这般客气!”宦者一走,李放便愤然出声了,“若非这些人撺掇,王上也不会……”
“不会吗?”李牧突然蹦出了一句。
李放话还没说完,就被父亲突然打断,嘴唇嗫喏着说不出话,挥舞着的手臂也怔愣得停在了空中,一时不知道怎么接口。
“这些阉宦也好,郭开叔侄也罢,不过都是围绕在王上身边的寄生虫而已。”李放还对赵王心存幻想,李牧却早已看穿了一切,“他们为了能够获得恩宠,当然是要尽可能讨主子的欢心。所以他们所说的,只是将赵王的所思所想,替他说了而已。”
看着冷汗直冒的儿子,李牧笑出了声,“你不是一回家就嚷嚷着要报仇吗?如今仇人已经告诉你了,你待如何?”
“父亲莫要戏耍与我了……”
“戏耍与你?”李牧的表情转而变为严厉,“你以为赵括为何要辞官归隐?”
“赵国可以无赵括,不能无父亲。这是赵括亲口给我说的。”
“所以你就信了?”这个儿子有时候单纯得让人觉得不是亲生,“你真以为赵括那等天生自大之人会以为自己不如我?”
“那是为何?”
“因为他也看出来了,即便他真能代替了我,也不过只是第二个李牧而已。”
“什么意思?”
李放有些纳闷。
多少人都以父亲李牧作为偶像和目标,难道成为“第二个李牧”不好吗?
李放仍然懵懂无知,李牧却已经没了继续解释下去的意思,摇摇头示意不想多说了。有些事,自己悟不出来,旁人如何说都没用。
父亲不说,李放虽然仍有疑惑,却也没有再问了。
目前他最为关心的,还是父亲接过诏令之后,是否会依令行事的问题。
原本看来,父亲自然是会服从王上的指令的。
但经过方才的一番对话后,李放开始没有之前那么肯定了。
果然,父亲看着诏书上的字迹,面露讥讽。
诏书自有谒者所写,赵王成不必亲自下笔,然而其上所展现出的不甘心,却是透纸可见。
李放不由地想,若是在身为“替代品”的赵括辞官归隐之后,作为正主的父亲再撂挑子不干,赵王成该如何应对昭国的大兵压境?
不知是听到了李放心中的困惑,还是觉察到了对方担忧的眼神,李牧将宦者已经念过一边的诏书在重新看过之后合了起来,对着面露关切的儿子,以及吴屹等人露出了熟悉的笑容,“放心,老夫不是乱臣贼子。”
此言一出,李放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很快,对抗命的担忧又变成了不甘心。
赵王如此对待我李家,我李家却要为其肝脑涂地吗?
凭什么?
“王上如此行事真令人心寒!不如父亲也学那赵括小儿,辞官不做了便是。”
李放还以为自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