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
人流如织、摩肩擦踵的临淄。
他在此生长、在此度过了最美好的时光,又在此痛失了此生挚爱。
在城门前佩剑长立良久,姜崇终于请按着公子所赐的名剑,跟在商队后面进入了这座在他心上刻了太多痕迹的巨城。
姜崇不知道的是,在他之前不久入城的,还有一位被齐王寄予了厚望的老将军。
廉颇与楚国联军,奉王命北伐燕国,成功攻破燕都蓟城,本该是大功一件,然而老将军的面上却丝毫看不到笑容。
这与前来犒军的齐王面上的喜悦神色正好做了鲜明对比。
田建当然知道老将军心中不满在何处。
任谁在即将能尽全功的情况下被迫放弃,也会如廉颇一般心中愤懑。
最后一个前来受赏的将领从将台上退下之后,远远高出校场的将台之上便只剩了齐王、廉颇,以及一直伴在齐王左右的田隽三人站着。
“未能让老将军得尽全功,田建愧对将军啊。”田建笑容终于敛去,诚恳地对廉颇道歉。
老将军脸上的不悦神色立刻被惭愧惶恐代替,“王上如此说,是折煞老臣了。”
田建伸手虚扶住就要躬身告罪的老将,“非是要以言语挤兑老将军。你我君臣之间,容不得这些虚假言辞。”
“既然如此,老臣胸中有一言堵得难受,不得不问。”
田建收回双手拢到身后,转身看着台下各营将兵在各自将领指挥下的山呼王上,想来田建的赏赐让他们很感到满意,“将军想问什么”
“撤兵,究竟是王上的主意,还是”廉颇虽然直率,却也不是鲁莽之人,并没有将那人的名字当着大王的面吐出,他知道面前的大王虽然看似对任何人都能以诚待之,但唯独容忍不了这个人。
而且,廉颇很不愿意相信张良告诉他的,他希望田建能够亲口否认。
“是孤。”廉颇的期待如同阳光下的泡沫碎开。
果然如此吗。
即便是一位甚至以家国相托付的君王,竟也不能相信在前线为他百战而生的将军吗
“为何”已经在宦海浮沉了半生,廉颇本该见好就收,但毕竟是付出过心底信任之人,终究还是忍不住沉声问到了底。
一旁的田隽脸上已有明显不安神色,若是老将军与王上生了嫌隙,将会是一场灾难。
早在召回前线军士之前,田隽已经就此多次向王上谏言,但是局面的再度恶化终于还是让齐王做出了召回廉颇的选择。
“楚王遇刺,武关之盟后已是列国伐楚的必然格局。”田建面对廉颇已经近似逼问的态度,却并未大发雷霆,对于这位老将军,他的耐心足够容忍对方的无礼。
“即便楚国撤军,老臣也能”
若你早早听从张良的建议,以水军渡海,截断燕军东撤的道路,哪里还有此后的延绵战事
田建心中的怒意一闪而逝,甚至都没有在面上显露分毫,这一年里,他至少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
“但那已经毫无意义了。”田建打断了廉颇的话,并在老将愕然的神色中为其详细解释,“燕国已经退出了中原之争,远赴朝鲜,将最肥沃的土地已经拱手让出。
“那么对我国来说,此战的收获已经足够,并不需要在战场上继续进行冒险了。而且就算燕国要卷土重来,至少也要数年、甚至十数年时光才能成行,而那时,孤早已正式执政了。”
虽然对齐王口中的“毫无意义”并不认同,毕竟是王翦之后能够作为主将领军灭国的第二人,这样名垂千古的业绩绝不会是毫无意义的。
但廉颇站在齐王的角度思考的话,追杀燕国的残余力量,的确是一场所获太小的豪赌。
对齐王来说,眼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亲政,其他的事情都要排在这之后,而为了亲政,他就必须要打败后胜。
很难想象在没有廉颇执掌军队的帮助下,田建该如何从权倾朝野的后胜手中获得胜利。
而且,齐王已经在远征西魏的战场上输了一次,那次失败也让他面临了几乎是灭顶之灾,如果在这个即将成年的关键时刻再输一次,恐怕一切都将无可挽回。
那么,真的不是如张良所言,齐王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利用自己,而非真心实意成全自己的功业
疑虑,终于还是种下了。
但王上已经解释了这么多,廉颇知道自己仍是要见好就收,不能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死缠烂打,于是主动改变了话题,“老臣听闻,王上已经接受了甘茂的建议”
“列国伐楚,齐国绝不能置身事外,否则就会被彻底孤立在外。”田建点头确认了廉颇所言,他看得很清楚,此时如果不能参与进去这场瓜分楚国的盛宴,下一个被瓜分的恐怕就是齐国自己了。
孤立政策的结果,韩国已经写下了一个最好的例子。
这位国君虽然年少,但对时局的把控已经有了英主的风范,赵胜对他的夸赞丝毫没有水分。
廉颇如此想着,脸上也终于有了笑意。在英主手下,无论如何也要比在庸主手下容易建功立业得多,“那该如何让那厮转变立场”
“那厮”,指代的是谁,在场三人心中自然都有数。
“不可能的,那人必然会与王上唱反调,无论这与齐国是否有害。”田隽对于廉颇与田建之间气氛的和缓而感到高兴,然而说起后胜,他的语气中自然就带上了嘲讽和厌恶,“此事的关键,只能是在太后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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