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心绪烦杂,可否请公子陪着走走,以免老夫掉了坑里去。”尉缭子含义不清地嘟哝了一句,不等扶苏回答便当先走出了一步,又转过身催促地看着扶苏,直到后者缓缓跟了上来。
“其实以司马老头的病况,早两天就该撒手了的。”尉缭的声音与扶苏印象中的刻板语调不同,反而多了些情绪,使得尉缭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竟也柔软了几分。
“老国尉是在等我。”
“嗯。”含混地应了一声,尉缭又用上了惯常的气人语气,“可是见上了面又说不出话,何必要多受这两日折磨呢”
若是在今日看到国尉病重境况之下,听到尉缭这样几乎是在咒老国尉早死的话,扶苏立时便会与其断交。
然而如今,扶苏发觉自己对此竟也有些难以置信的同意。
但这并不意味着扶苏愿意去附和他,即便他是能够让扶苏亲自为其驾车的大才也不行。
不过尉缭子本身也不是一个喜欢,或者说看重他人意见的人,没有等扶苏回应便将话题扯了开去,“昭国大才云集,但能令我尉缭略感佩服的,也只有两个半人,公子不妨猜猜何人有此殊荣”
即便是说自己佩服的人,尉缭的口气仍然自大得让人恨不得揍他。
扶苏如今没心情与他玩这种游戏,随意扯了扯嘴角冷笑道:“想必司马国尉必是其中之一了。”
尉缭子没有留意扶苏语气中的嘲讽,又或许在他看来,这种语带嘲讽的话才是人们交流时的正常方式,“只能算半个。”
为国平定蜀地、假病蒙骗天下、安定三代朝堂的老国尉都只能算半个
“别愣着了,接着猜啊。”
跟在两人身后的肥易被老师对公子的随意态度刺激得冷汗直冒,心中大呼不妙。在公子正在为老国尉之死哀痛的当下,如此举动,恐怕会遭来记恨。
只是不等肥易劝诫,早已猜到这个“胆小怕事”的弟子会有何反应的尉缭子就狠狠瞪了他一眼,让肥易只能把还未出口的话又生生咽回了肚子,只两腿打颤地看着皱眉不已的公子。
值得庆幸的是,扶苏并未发怒,“两人之中,想必王上会占一席了”在他看来,即便尉缭子如何骄傲,对于自己的顶头上司,肯定也要有一份尊重的。
“当然不是,老夫岂是阿谀之辈。”
出乎意料的,尉缭子嘴角冷笑,几乎是不屑地否认了扶苏的答案。
当然,这也让肥易的腿肚子抽筋地更加厉害。
“那我便不知了。”扶苏一半是不耐烦,一半却是真的不知道了。
连老国尉都只能算半个,甚至连始皇帝都榜上无名,扶苏真不知道有谁还能上榜了。
想来也是厌烦了猜来猜去,尉缭子直接说出了答案,“一个是韩非子,一个是劫,这两人都是我由衷佩服的。”
“为何”扶苏这回倒是真的被勾起了好奇心,连着心中缠绵的哀切心思都淡了些。
韩非倒也罢了,尉缭本就有法家思想,钦佩一下法家的集大成者也并非全在意料之外,可劫就不同了。
劫撞柱而死的时候,尉缭还未入昭,也未曾听闻两人有过任何交集。
然而尉缭子在勾起扶苏好奇心后,却没有负责为其解惑到底的意思,反而又将话题带到了另一个方面,“公子可想知道,司马老头在最后都跟我说了什么”
幸亏扶苏对于这些智谋之士说话总留下一半的方式已经习惯了,而且他其实对尉缭子钦佩劫的原因只稍稍有些好奇,并非真的很想知道,此时对扶苏而言,大有说到哪儿算哪儿的意思,只要暂时将他的注意力从老国尉最后的弥留惨状上移开就行。
于是扶苏便顺嘴接了下去,“想。”
“司马老头说,”尉缭子不知是不是童心大起,模仿着老国尉的语调道,“尉缭啊,你虽有大才,然行事太直,故而只能做半个国尉,是恰如其分的。”
虽然尉缭子学得拙劣不堪,扶苏倒也没有嘲笑。
老国尉看人当然比扶苏准确得多,而且说得也很中肯。
从上次齐楚会盟事件中,尉缭子在失去司马错庇护后被李斯简单言语就刺得毫无还手之力就能看得出来,没有司马错在前面为他遮风挡雨,仅凭尉缭子一人,是很难在群狼环伺之下做好这个国尉的。
连带着,昭军的新政也会受到影响。
扶苏悚然一惊,这才发现因为被老国尉突然病重将死的噩耗影响,他一直没有考虑到在司马错身死之后,没了他的压制,军界守旧势力即将而来的反扑。
尉缭子是扶苏延请入昭的,而他的新政也是受扶苏支持的,那么如果尉缭子顶不住守旧势力的反扑,势必也将会严重影响到扶苏。
扶苏缓过神来后看向尉缭,却见他似乎并未注意到扶苏的探寻目光,而是继续说了下去,“司马错说老夫当不了整个国尉,若想继续推行新政,就必须要将公子当做第二个司马错来看待和信任。”
说完这句话后,尉缭子才停下了脚步,对上了扶苏的目光,“可是公子实在太聪明了,聪明得老夫放不下心啊。”
不等扶苏发问,尉缭又提起了之前的话题,“老夫之所以会佩服韩非与劫,就是因为他们都是笨人。”
如果让外人听说有人将法家集大成者的韩非子与出身寒微却能将百年昭法倒背如流的劫形容为“笨人”,恐怕都会以为尉缭疯了。
但扶苏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