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胡忻第一次看到中原巨城。
早在十余年前,作为林胡王最宠爱的儿子之一,胡忻就被作为质子送到了赵国的都城邯郸,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人被塞进同一座如此巨大的……用中原人的话来说,监狱。
用了很长的时间,赵人才让他勉强相信那用四堵高墙牢牢围起来的东西不是监狱,而是中原人用来睡觉的场所。
胡忻没法理解为什么中原人要用墙把居所固定起来。
如果不能快速搭建和拆掉住所,他们要怎么才能追逐丰美的水草来喂养自己的牲畜呢?
后来他才慢慢知道,中原人从不追逐水草,而是让水草一直生长在自己的周围。耕种,是另一项其他胡人嗤之以鼻,却令胡忻位置惊叹不已的能力。
胡忻的本名是莫克察哈密尔克,意为随着北风而来的雪花,胡忻这个中原名字是他的母亲为他取的,她认为在中原生活时使用“胡忻”这个名字会比较方便。
母亲是对的。不只是名字,当中原人发现胡忻会很别扭的说中原话时,他们几乎将他看成了英雄。
不需要表演骑术和剑法,只要他随便地学一句“赵国第一”,就会有无数赞美喝彩,甚至会有小娘投怀送抱,胡忻对此一向来者不拒。
胡忻一直无法理解的另一件事情是,为什么赵人会认为林胡王会因为质子的存在就对赵国俯首称臣,不会反叛。
忠心只能用刀剑保障,而不是刻在木头上的图画。
这个道理,三岁的胡人孩童都会懂,可中原人的成年人都不懂。
更何况林胡王有四十多个儿子,而他最宠爱的儿子占了其中的一半。死去一个,或者几个儿子,对他来说甚至不比损失一头健壮的小牛犊更能令人伤心。
这也正如胡忻理解不了中原人喜欢用石头和泥土将自己与其他人隔绝的心态。
仿佛那些东西比利剑和良弓更能保护他们不受伤害似的。
胡忻对城市的这些理解和鄙夷,都在见到咸阳后被击了个粉碎。
“这就是……咸阳?”
胡忻坐在马上的身体如遭雷击,几乎失声地向前方那位前来引领自己入城的俊美公子问道。
“放肆!”胡忻等来的不是公子的回答,而是身侧昭人骑士的怒目而视,“公子未有垂问,休得胡乱开口!”
好容易分辨清胡忻含混不清的中原话,扶苏笑着摆手让高进对“国际友人”态度好一点,虽然他也对这位拱手为胡亥送上侯爵之位的胡人不喜,但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不是。
等胡忻滚落下马诚惶诚恐地道歉完毕,扶苏转过头示意对方起身,“对,这就是咸阳。”
扶苏并未画蛇添足给咸阳加上诸如“伟大”、“雄伟”等面前都是苍白的。
扶苏能理解胡忻为何会如此震惊。
他自己第一次见到这座城市时所感受到的震撼甚至比胡忻更加强烈。
这不是因为咸阳的规模如何巨大,也不是因为它超过二十万的人口,对后世任何一个居住在城市里的少年而言,如今规模再庞大的城市也比不上一个十八线小城市的大小和人口。
扶苏的震撼,是因为这个建设在战争频仍的战国时代的昭国都城,是没有城墙的。
谁能想象,在这样群雄争霸、频繁灭国的时代,这个强大国家的心脏是完全不设防的。
而且咸阳人,或者是大昭人没有对此感到惊讶的。
昭人甚至让人觉得自大的自信心甚至要比咸阳没有城墙这件事本身更足以令人震撼。
同时代的古罗马同样有着一统地中海沿岸的野心与实力,但是罗马的城墙直到一百年后的恺撒时代才被这位雄主推倒,并且很快被后来者奥勒利安修复了。
在那之前和之后,全世界再没有一个民族能有昭人这样的信心。
这同样也是为何在刘邦入关以后,子婴未做抵抗就投降的原因之一,三关门户被破,都城就是毫无防御的了。
但到了那样的情况下,扶苏不认为一层城墙能够对局势有任何的作用,还能给已经破灭的王朝任何喘息机会。
当一国都城被兵临城下之时,就已经意味了彻底的失败。能够保护自己的,永远都不是死物,不会是城墙,也同样不会是刀剑。
而是人。
是对没有城墙保护也毫不感到惊讶的,有着绝对强大自信的人。
罗马的城墙也从来没有保护他们躲过任何一次蛮族的洗劫,无论是哥特人还是匈奴人。
当一个民族失去了他们引以为豪的、深藏于血脉中的骄傲,只剩下丑陋的苟延残喘时,生存与死亡就不再是一个困难的选择了。
等胡忻从震惊中略微缓过来了一点,扶苏一行人开始了再次前进。
咸阳人与邯郸人的差别是胡忻看到的另一处不同。
邯郸街道上的行人总是衣袖飘荡,走在路上的大多都是大富大贵之人,有着令人无比羡慕的优雅。
而在咸阳的街道上,行人各色百样,却无不步履匆匆,仿佛有人用无形的鞭子在他们身后追赶一般。
而面对自己一行的使团时,甚至也少有人驻足围观,顶多只是偶尔有人会向着头前的那位公子行礼而已。
面对明显地位高低不同的人的行礼,那位公子的回复似乎都是毫无区别的。而且似乎……比对着自己的还礼时更为郑重。
扶苏没有带着林胡使团入宫,他们当然无法直接入宫面君。
别说领头的胡忻不过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