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不必如此。”
张耳席地坐在草垛上,一边用手抓着陈余送来的饭食往嘴里塞,一边支吾不清地反过来安慰一脸伤感的兄长。
此处逼仄牢笼位于魏王宫地底,长久的暗无天日和阴湿使得地牢中霉菌丛生,空气中的**味道十分呛鼻。
张耳却仿佛对此甘之如饴,随后将眼前的乱发拨开,继续捧着手中吃食,神色间全无被囚等死的苦闷,“如此美味,兄长自己不来一点吗?”
陈余哪有那份心情,摇头道:“当日大局已定,你又何必非要当着信陵君之面行刺魏王呢?”
张耳吃下最后一口,将油腻的手指放入口中吸吮片刻,直到手指上的味道也彻底被卷入腹中,这才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作为最后一餐,已算不错了。”
陈余见张耳不答,只能叹了口气,却没有追问下去。毕竟,此时再说这些也已经晚了。
即便魏王已经逊位给公子敞,但刺杀他仍然形同谋逆之举,就算公子敞,也就是如今的魏王敞没有为父报仇的意思,信陵君也不会饶过张耳。
为堵天下悠悠之口,公子无忌不肯登位为王,但即使是将王位交给魏圉之子,魏无忌的逼宫之举也是板上钉钉的谋反。
这一点,是有再多的理由也清洗不掉的。
史官的笔与天下人之口可不会看在信陵君的救魏心思,就将此事轻轻揭过。
而谋害逊位的先王,就更是将信陵君推上了风口浪尖。
对于出手谋刺的张耳,杀与不杀,无疑都会让魏无忌陷入困局。
先不说曾为信陵君食客的张耳,他的谋刺魏王之举是否出于信陵君授意,已经在魏人心中留下了谜团。
即便是杀了张耳,也洗不脱此时看似大权在握实则危如累卵的魏无忌的嫌疑。
而世人皆知,张耳之所以要杀魏王,是在为如姬报仇,乃是义举。
为友报仇,这是符合当今主流价值观的事情。杀害张耳这样的义士,对魏无忌此时已经有所崩裂的声望是不小的冲击。
但如果不杀,对世人来说就是坐实了魏无忌谋害魏王的嫌疑。
同样的事,张耳来做就是义士,但魏无忌来做就是不忠,这其中的差别就在于两人的身份。
公子无忌是魏国王室,而且本身就有很大的继位呼声,因此魏王之死,在世人看来是对魏无忌有“好处”的。
当然实际上并非如此,可天下人是懒得去探究的。
而张耳只是一介庶民,他的冲冠一怒,是为了给如姬报仇,自己也从中得不到好处,这才是真正的义举。
虽然魏王圉割地伺昭之举让他有了“割地王”的可笑名头,但再如何说,他也是魏无忌的兄长,更是魏无忌的王。
魏国朝堂民间,对魏王圉的忠心之人,或者至少没有恶感之人,并不在少数。他们此时的潜伏沉默,不过是对魏无忌大权在握的忌惮而已。
一旦魏无忌露出破绽,他们就会发动毫不留情的反扑。而此时的张耳,就是魏无忌身上一个不大不小的破绽。
至于这个破绽是否足以让魏无忌下台,如今还看不出端倪,但也足够让人遐想了。
被称为义士的张耳,此时并无如何风姿,凌乱的头发如杂草一般披着,身上是入狱以来就没再换过的肮脏囚服。
只有依然明亮的双目,才让陈余依稀看得到当日与自己一起入宫窃符之人的影子。
当日祭奠如姬,两人离公子无忌而去时,张耳曾有过要手刃魏王的言语,但其实无论是张耳还是陈余,两人都没有料想过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早,陈余更从未想过张耳真的敢于当着天下人的面,将剑刃刺向魏王。
此前只以为张耳冲动与不顾后果的陈余,这才有了重新审视好友的机会。
张耳察觉到陈余复杂的眼神,轻笑问道:“兄长为何这般看我?”
陈余没能忍住,又叹了口气,这已经数不清是今日第几次长叹了,“本不必如此急迫的。”
虽然学识不如兄长,但多年跟随公子无忌,耳濡目染之下,张耳对于政治的敏锐度也是有一些的,陈余的言下之意,张耳还是听得出的。
魏王圉让位给公子敞,自身成为太上王。
看似魏圉以交出王位保了自身安全无虞,但他的存在,无论是对于魏敞还是对于魏无忌,都是无比碍眼的。
上一个太上王的下场可不是太好。
只要张耳能够耐心等待下去,等到国人的视线已经从魏王圉身上挪开,到时只要趁机向魏无忌进言,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他。
即便无忌公子念在兄弟之情而不愿做,想必魏敞也会很乐意放任信陵君的食客去做这件事。
这样浅显的道理,张耳不会不知。
但他却为何偏偏选了这个最敏感的时刻,当着天下人的面完成复仇呢?
陈余不知道这是否又是张耳一贯的冲动作祟。
“兄长所言,耳如何不知?”
张耳笑着掏掏耳朵,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但如不能正大光明地复仇,我又有何面目去见如姬呢?”
原来是为了他心中的“公道”。
就为了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就付出生命,陈余说不清自己对张耳的看法了,也不知是敬重他的义气多一些,还是叹息他的冲动多一些。
何况这个女子对张耳的观感可不算太好。
想起当日的情景,陈余的脸上也不由浮现出些许笑容,无论是冲动还是义气,张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