羯赵以倾国之力南征,号称三十万大军。
三万前锋率先攻掠江夏,三万铁骑遣往汉水东岸劫杀西军残兵,三万留守兵马收拾樊城尾巴。而主力二十万大军渡汉水进襄阳,旌旗猎猎,兵马辎重沿着汉水北岸一字铺开,连绵了十数里。
大小船帆百余艘,一趟一趟的穿梭往返,布满了河面。随军的夫役、虏掠的百姓,连戴着枷镣的上万降兵都用上了,数万劳力如蚂蚁一般,顶着烈日忙碌两岸装船卸货。
这般兴师动众的场面,除了当年大晋武皇帝司马炎平吴,无有可比。
即便夜以继日的渡兵运粮,奈何兵多,粮多,船少,夫役少,留在北岸待渡的粮草辎重仍是堆积如山,滞留兵马也还有四万露头。
不过北岸的这四万兵马除了五千骁骑,便以乡兵步卒为主,本就隶属辎重后营,以转运粮草为任,原也不急于进驻襄阳的。
按说精锐劲旅尽已过河,大军已然可以南下了,但羯赵开国五老、当朝太尉、南征大都督夔安的大纛仍然插在襄阳城头。
以夔安的方略,巴不得给大军插上翅膀立时便能飞越大江天堑,孰料竟遭遇了一干强藩大将的共同阻拦。素来明争暗斗的各军大佬难得众口一心,乃是大赵开国以来破天荒的稀罕事!
措辞无不苦口婆心,诸如江夏敌情不明、粮草未全转运、辎重遗后、降兵未全驯服、战船不足,竟还有劝要待汉东追兵拿下石城再出兵的,等等,归于一点,大都督稍安勿躁,不宜鲁莽动兵。
听来不无道理,实则可笑至极!
夔安只想挨个问问,江夏能有什么敌情?晋军能有几个兵?挑拣先锋时你们一个个争先恐后,那时怎么不虑敌情?你家子弟是废物,难不成二十万大军也是泥捏的?
粮草放在北岸又非是不运了,还能丢了不成?辎重不跟在后面,难道要推上前线么?
降兵还要怎么驯服?刀子鞭子之下能驱船就可了,还指望他们打仗?
这战船要多少才算充足?供给先锋过江足够了!北国铁骑何时要依赖水战了?
全是借口!
夔安其实心知肚明,何为稍安勿躁?只是让他等一等罢了!
河间王石宣和义阳公石鉴是在等心腹孙伏都,氐帅蒲洪是在等三子蒲健,羌帅姚弋忠是在等五子姚襄,司空李农是在等天王养孙石闵。
一个个为国为军道貌岸然,实则包藏私心,所图无非争功和分羹!他们心里门清,拿下武昌挥兵建康是势如破竹一蹴而就的事情,但凡晚上一步,肉羹就是别人的了,他们是要把灭晋之功留给自家最受寄望的心腹子弟!
夔安真后悔前几日一时耳朵软,给了那几个年轻人戴罪立功的机会,不然这些人何能得寸进尺,得陇望蜀?以致南征主力要干耗着等他们凯旋!
可夔安只能点头,一个人两个人阻挠,他还能置之不理,但他总不能驳斥了所有人吧?
好在也就再耽搁一两日而已。
这一日夔安从清晨就站在了襄阳城头,极尽目力朝北眺望,他竟比那几个年轻人的自家长辈还要翘首以盼。他早是心急如焚,已经暗下决心,那几个崽子今日再不凯旋,如何也不能等下去了。
事实证明,这一上午等的很值。
年过花甲的夔安算是大开眼界了,他如何也不会料到,自己竟盼来了这么一副兵败如山倒的惨象!
没有任何预警,铺天盖地的溃兵便从北面仓惶而来,就像是尸体上惊起的蚊蝇,没头没脑的四散乱撞。首先溃来的追坪狼骑还能有节制的寻找依托,可是随后而来的溃军席卷了岸边所有兵阵。
原本等着渡船的人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瞧见溃兵们已经抢先一步朝船上涌去,井井有条的转运场面顿时陷入瘫痪,四下里一片人仰马翻,乱成了一锅粥。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堆积如山的粮草便被一揽子点燃,一股股狼烟直冲云霄。一边是滔滔汉水,一边是燎原之火,混乱之中不乏有赵军想重整旗鼓,可也只是徒劳哀叹。足足五万羯赵大军,人相踩踏,无不争先恐后的夺路上船,现成除了上船,只有三条路可选。要么自己跳下水,要么被袍泽挤下水,要么就被疾驰而过的铁骑割掉首级。
一面白底血字的厭字大纛领起一支铁骑,虎入羊群一般扑向五万赵军散兵,反复冲击着乱兵,步步压迫,朝汉水撵下去。
所过之处留下一道道血槽,掀起一层层血雾,惊起一片片哀呼!
大晋军旅从未像此刻一般大杀四方!
怀着永嘉之乱的怨气,挟着报仇雪恨的怒火,隐忍数十载的晋军要在此刻洗净前耻!喊杀声仿佛从炼狱中崛起,连数里之外的襄阳城头都震的簌簌落土!
而当羯赵各军督帅闻讯登上城头,对岸早已笼罩在狼烟火海之中,除了一条条战船夹着火星朝南岸退来,就只能听见厮杀和哀嚎声。
看不见北岸情形也无妨,因为傻子也知道晋军正在犁庭扫穴。
襄阳城头一片死寂,谁也猜不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何其匪夷所思!
倒是石宣打破沉默一声大吼:“都愣着做甚!快带兵去救阿!”
“飞过去么?”夔安咬牙怼道。
别说不到二十万兵马,哪怕襄阳城里有百万大军,此刻也只能干瞪眼瞧着!
败成这样,北岸所有兵马都要喂给晋军了。八千追坪狼骑、八千乞活军、八千神武靖平、五千龙腾左司,四万后军,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