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钟志文想要再仔细问问朱颜的情况,再想跟她沟通请同事去帮忙看她身体状况。电话却被挂断。他已经习惯了朱颜这样毫无预兆地挂电话。也许也习惯了朱颜这代人的自我和散漫。
他再次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作为医生的职业道德,他知道自己已经确诊,是个活动的传染源。应该立刻、马上自我隔离,切断感染链。不应该出现在任何公众场合,除非必要地治疗及住院。就包括之前抱着郝音来到这人群拥挤的急诊中心。
可作为一个普通人,他爱的人,他的家人已经感染了,孤立无援,相当危险,他又该怎么办?
一个孕育着一条即将来到世界的生命,也是因为他才被感染肺炎。一个脑震荡还是他母亲的救命恩人,被感染也是全然因为帮忙照顾母亲。
到底该何去何从?该如何取舍?
他的内心受到了无比地煎熬。这跟忠孝难以两全的困境几乎一样。更让他难受的是,两边都需要他。而他此时已经成了别人的老公。已经不能那么光明正大地照顾郝音了。
朱颜她已经35周多,确实随时可能会生产。更别提已经接受感染孕妇的单位提供的经验。非冠病毒可能会在孕妇中后期带来严重乃至致命影响。
这是两条鲜活的生命啊。早上自己匆匆出来,真的不知道后来朱颜自己在房间怎样了。如果真出现了腹痛乃至异常分泌物,潜在危险不容小觑。即使让同事帮忙去查看,这里面的风险和责任同事根本没法担当。更不知道,朱颜会不会因为今天发生的一切做出任性而过激的事情。
这份沉重和纠结压得他喘不过气,连走路的脚步都带着沉重和蹒跚起来。
走到郝音面前时,钟志文几乎也要晕倒。某一瞬间,他甚至想就这样死掉算了。这样就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和折磨。但更多地思考在分析在纠结,到底该怎么办。
郝音此时半靠在墙壁,坐在钟志文的羽绒服上,正在缓缓地吃着苏打饼干。散乱的刘海看起来很油腻,盖住了大半的鹅蛋脸。紧锁眉头,嘴角往下,似乎要哭了一样。神色极为困倦。
这跟平日里习惯把自己打理得清清爽爽、神采奕奕的坚强女子判若两人。
她看起来那么的虚弱,那么的疲倦,那么的无助。
钟志文蹲下来,呆呆地望着她的脸,望着她吃东西,心痛得无法呼吸,喉咙却像失去了声音一般,说不出任何话语。
他想伸出手,帮她把刘海拢一拢,不要挡着眼睛。郝音似乎感受到他手的温度。睁开眯着的双眼,把饼干递到他面前。
郝音感觉喉咙里干的厉害,饼干沫沫似乎卡在喉咙里了,又卡在气管里了。让她几乎要卡得个半死,呼吸不过来。捂着嘴,猛烈地咳嗽,直至咳出眼泪。
钟志文手足无措地拍着郝音的背,像个青涩的小男生。
“帮我去倒点水。”郝音嘶哑着说。
“以后别吃这么干的东西了。”
钟志文又想到了郝音这几天都住在宾馆,没有太多选择。饼干也是目前能买得到又方便携带的干粮。吃面包牛奶之类的总不现实。自觉说错了话,感到有些不安。又拍了拍郝音的后背,从郝音包里找出保温杯。
“阿音,以后吃饼干,记得一定要边吃边喝水。”
说完,拿着保温杯急急地跑去找附近可以打开水的地方。
郝音呆呆地没有说话。她现在不敢点头,因为点头好疼。顺手用手背擦干了又悄然掉落的泪水。
以前半夜口渴,只要他在,便自然地喊“老公,给我倒水喝。”无论是刚睡,还是睡得正香。无论是炎热的夏天,还是寒冷的冬天。他便会起身去客厅倒一杯温水给他。后来为了让她能随时喝到刚好合适的温开水。每次睡觉之前,他都会去检查下冷水壶有没有凉水。
人为什么会这样傻。分开了,老会记得那些开心的让人感动的小事,记得那个人的好。这样岂不是更痛苦,更无法放下?
郝音好想好想给爸爸妈妈打个电话,告诉他们,她这会儿在医院里好想他们。好想好想把这么多年没有说出口的那些爱、感谢和歉意的心里话都一一说给他们听。
她刚刚在昏昏沉沉中想,回酒店以后,第一件事情便是写遗书。给父母,给弟弟,给豆豆。
她想到了三十岁复旦大学副教授于娟被确诊癌症后写的《此生未完成》。
想到豆豆今年四岁,还有十四年考大学,十八年考研究生。父亲母亲今年都六十八岁,还有二十年米寿。想起答应今年五一陪父母去海南三亚玩,想起答应豆豆要去海洋馆,去迪士尼,去北京爬长城看升国旗。想起答应弟弟参加他的毕业典礼,艺青年聚集地798。
还想到自己写的两本书才写到一半,远远还没有大结局。虽然是个扑街作者,没有什么粉丝。但答应了经常留言评论的读者们,只要有一个人看,就绝不太监,不弃坑,不草草结尾。对了,还新开了本《神仙别走》,才写了个开头。
投出还没有消息,还有两篇初稿没有投杂志。还有五个研究生没有毕业。指导的六个本科毕业生论文还没有看。几个部级课题还没有结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和社会科学基金还没有申请上。还有好多感兴趣的论文题目还没有写。
想不过来了,太多太多。还有好多好多美食没有去品尝,好多好多美景没有去看看,好多好多有意思的事没有去体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