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武文杰停下来了。因为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劳模常趴在桌上,脸深深地埋在两臂之间,双肩耸动不止。
在场所有的人,也都看见了。
武文杰轻轻的叫了一声:“常师傅。”
劳模常没有抬头,只是肩膀停止了耸动。
武文杰又叫了一声,这时,劳模常扬起了他那张满是泪水的脸。
满堂学员大多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神情。而江一水则红了眼圈。
师傅此刻的心情,他深深理解。
武文杰抑住内心的波澜,用关切的目光注视着劳模常。
劳模常用大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然后看了一眼武文杰,又扫视了一下课堂,眼神中带着些许惭愧。
见武文杰似乎在等自己说话,劳模常挥了一下抹过泪的手,晃了晃脑袋,像是跟武文杰和大伙,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没忍住,实在是没忍住,太不好意思了,你讲的那些东西,让我想到了……”
说到这儿,他又说不下去了。
武文杰深情地接着他的话头说道:“咱们常师傅,是工厂这二三十年历史发展的见证人,更是咱们技术进步的参与者和现场实作的领头人之一。其实今天我想讲的是工厂技术发展的历程,可是没想到,桩桩件件都跟常师傅有关。你们在座的大都比较年轻,没有常师傅这种体会,常师傅作为亲历者,他这会儿的心情我感同身受。我倒不是倚老卖老,再说我也不算老,跟常师傅比起来,更是小字辈,但我好歹也算参加了工厂近十多年的技术开发工作,深深知道技术进步的不易。技术进步需要不断积累,技术进步需要不断试错,技术进步需要每一代人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不断探索。这么些年来,常师傅一直走在前列。”
武文杰说到这里,偷偷瞥了一眼离自己不远的劳模常,见他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在听武文杰讲的时候,头在轻轻地摇动,那意思似乎在说,现在已经不在前列了。
武文杰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内心里对劳模常的这种执拗劲,既觉得有些好笑,又感到由衷的佩服。
他把话头一转:“有人可能说了,常师傅的技术是不是过时了?也有人打过这样的比方,说常师傅这茬的前辈,精通的是大刀长矛,而现在打仗用的是步枪机枪,老师傅们玩不转新设备了。真的是这样吗?”
听到这里,劳模常不晃脑袋了,神情专注地注视着武文杰。
课堂里鸦雀无声,学员们看看武文杰,又看看劳模常,他们想知道,武文杰接下来要讲什么,他们更想知道,劳模常还会流露出怎样的神情。
“一个国家,一个企业,再到一个人,既要有物质做基础,也需要具备精神力量。这两样缺一不可。”武文杰继续说道,“我不相信,一个拿着大刀长矛敢于拼死作战的勇士,给了他枪炮作武器,他会贪生怕死。我也不相信,一个不怕吃苦受累,能把大刀长矛武艺练得精熟的武士,如果有了一支枪,他会不好好练枪法。我更不相信,一个面对强敌充满必胜信念的猛士,在手执更强大武器的时候,他会改变自己的意志。”
听着这番话,劳模常的眼角又湿润了。
江一水伸手在揉自己的眼睛。
而在座的那些学员,一个个都全神贯注,若有所思。
“咱们的常师傅,就是这样的勇士,就是这样的武士,就是这样的猛士!”
武文杰说到这里,右手有力地扬起来,指向端坐在一边的劳模常。
倾刻,教室里爆发出一片热烈的掌声。
劳模常听到这里,也显得异常激动,他似乎忘了课堂秩序,径自站起身来,大声说道:“感谢文杰总对我的夸奖,实在有点受之有愧啊。不过,听文杰总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心里敞亮了好多。什么勇士,什么武士,什么猛士,我还算不上,但我敢说,在工厂负重爬坡的那些个年头,我还真没掉过链子。那会儿的物质条件可比现在差得太多了,吃不好喝不好不说,连设备,都是差的不能再差的,说起来,真的就像文杰总说的那个大刀长矛,我们当时就是用大刀长矛去奋力拼杀,来解决一个个挡在我们面前的技术上的拌脚石,打得很苦很难,代价很大,才算走到了今天。咱们现在手里的家伙,不再是大刀长矛了,已经换成了钢枪钢炮,以后,还会有更多更好的武器。怎么用好新式武器,也就是咱们的各种新装备,我这个老家伙心里起急。这也是我舍着老脸跟着咱们班一起学的目的。刚才文杰总讲的时候,当年使大刀长矛拼技术的一幕幕画面,都浮现在我眼前,又激动,又兴奋,又着急,又惭愧,我那心里头啊,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啥滋味全搅到一块了,就一下子忍不住了。”
劳模常说到这里,眼泪又忍不住要涌出来,他止住话头,用手捂在脸上。
江一水早已不管不顾地把脸埋在伏在课桌上的臂弯里。
武文杰觉得自己的眼眶也有些湿润,扫视台下,学员们神情各异,不少人也在抹眼睛。
劳模常觉察到了冷场,忙使劲擦了两把脸,看看学员们,又看看武文杰,带着歉意说:“真不好意思,我没管住自己的嘴,在大家面前瞎胡说了,耽误了你们的时间,文杰总,你赶快接着往下讲吧。”
武文杰一开口,觉得自己嗓子有点哑,他赶紧清清喉咙。
他知道自己也有些激动,便尽量用平静的声音往下讲:“常师傅,别那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