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询问蒖蒖此行目的,蒖蒖将官家想让林泓设计看盘之事告知,太子又细问了落石砸破牛车的过程,沉吟后道:“凌晨下过雨,落石尚可说是滑坡导致,但那奔马有鞍辔,显然并非野马,又于落石之后疾驰而来,很难说不是有人刻意安排。为安全计,不如我送你去宣义郎居所吧。”
蒖蒖说担心妨碍承信郎行程,蒲琭辛笑道:“无妨无妨,我很久没来临安了,正想四处走走,我随你们一同去吧。”
于是一行人转而赴林泓居所。到了山下,未免太过打扰林泓,太子命多数随从在此处酒肆等待,自己带蒖蒖、蒲琭辛、史怀恩及两三近侍上山。
林泓这山间院落格调与问樵驿相似,竹梅相绕,可听幽谷松风,只是略小一些,无池塘仙鹤,但院中有一泊山泉,泉水自山岩石缝中流出,林泓剖竹相接,砌石为一小池,泉水叮咚,颇见意趣。
林泓上次在聚景园与太子言谈甚欢,此番再见亦很欣喜。蒖蒖与他说完看盘之事,林泓表示应承,见时近午间,遂邀请众人在居所进膳。
席间主菜为“山煮羊”,是葱、椒清炖的羊肉,看上去无甚异处,但众人一尝之下但觉羊肉炖得格外香软,就连骨头都是酥烂的。太子赞其口感,问林泓如何烹制的,林泓道:“捣碎几枚真杏仁,投入砂锅中,用活火煮,羊肉就容易酥烂了。”
另外林泓还取羊汤与山药、甘栗的切片同煮,名为“金玉羹”,取山药如玉、甘栗似金之意。“山药补脾、养胃、益肺,甘栗可补肾强筋,如今天气日渐凉了,羊肉羊汤可抵御风寒,正宜食用金玉羹。”林泓道。
众人皆赞这羹色味俱佳,又可养生,而蒲琭辛盯着自己面前那盏羹细看许久,忽然问林泓:“宣义郎,这羹是谁教你做的?”
林泓答道:“是家父多年前随手提笔记下的,夹在书中,我数年前里发现了。”
“真巧呀,”蒲琭辛笑道,“我二十余年前来临安,那时官家还是皇子,与我一见如故,我们常一同狩猎。有一天,他带我去一处山中院落,与他两位友人相聚,其中一位是太医,另一位是个很俊秀的文士……”说到这里他着意端详林泓,又笑道,“仪貌风度与宣义郎颇有几分相似……那日为我们做饭的是太医的娘子,所做菜肴中便有这道金玉羹,那位文士很喜欢,细问了做法,太医娘子说的就与宣义郎适才所言一般无二。”
太子听后含笑看林泓,道:“那位文士既然与宣义郎相似,宣义郎又说金玉羹做法是令尊记录的,莫非承信郎当年遇见的文士竟是令尊?”
林泓勉强一笑,欠身道:“家父福薄,焉能有幸做今上友人……何况,家父也并不认识什么太医。”
言罢他伸手去提自己几案上的酒注子,面上仍带着淡淡微笑,但蒖蒖注意到他握酒注子的手有些颤抖。
林泓提起酒注子,发现其中酒液不足,命阿澈去取酒来,蒲琭辛却道:“我此番也带了几款酒来,风味与大宋美酒不同,正好借此良机请诸位同品。”
他随即吩咐身后随从去取酒,须臾随从带酒来,蒲琭辛亲自接过,递给林泓,一款款说明:“这是葡萄汁酿成的酒,色如宝石,果香怡人,入口温和甘美,可喝多了也易醉……这是糖煮香药酿成的‘思酥酒’,香气四溢,但酒劲颇烈……这是蜜和香药酿的酒,叫‘眉思打华酒’,比思酥酒更甘甜香醇,秋冬饮很能暖身,也没那么烈,口感柔和。”
林泓一一记下,再逐一询问太子、蒲琭辛、史怀恩等人欲饮什么酒,然后让阿澈给他们斟上,唯独蒖蒖他没有问,而是直接示意阿澈给她斟一杯眉思打华酒。
太子留意到其中差别,不由含笑问林泓:“宣义郎与吴掌膳相熟么?”
蒖蒖闻言一愣,这才想起林泓与她的师徒关系她只告诉了皇帝与郦贵妃,太子应该还不知道。而此前皇帝派她出宫找林泓,为免宫人议论,真正目的也秘而不宣,对外只称派蒖蒖出宫寻找珍稀食材,所以太子也不知晓这事。
林泓尚在斟酌如何回答,史怀恩却忽然开口,代他答道:“宣义郎与吴掌膳有碎玉子之谊,可称相熟。”
蒖蒖握着眉思打华酒的手一抖,那杯酒差点自手心坠落。这酒还未饮下,她的双颊已红如醉颜。而林泓亦侧首看向史怀恩,睁目的幅度明显增大了,可见也是颇为惊异。
两人彼时都在想:他是怎么知道的?
而史怀恩起身朝太子作揖,轻言细语地解释:“上回在聚景园,宣义郎提议在太后寝阁外花园中挂碎玉子,吴掌膳说不妥,两人交谈过几句。那时殿下也在,不知可还记得此事。”
太子旋即笑道:“记得,记得,原来如此。”
蒖蒖这才暗暗舒了口气,明白史怀恩是好心替他们掩饰,预防太子追问出她与林泓曾私下相处之事。
再顾林泓,他也是放下心来的样子,抬眼与蒖蒖对视那一瞬,目中浅浅漾过一层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