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的时候,李家派人到村上挨家挨户报丧,请人去吃豆腐饭。
负责通知齐磊家的不是别人,是李允文的亲妈,陈大强的妹妹——陈莲香。
她到齐磊家跨进门槛喊了一声,扭头便走。
丧事不是好事,治丧期间苦主不进别人门,是对别人的尊敬,千百年的规矩。进人家门,那是刨祖坟的仇,奔着老死不相往来去的。
陈莲香会这么冲动,迁怒齐磊还是其次,更多的,怕是吃定金芬芬不敢声张。
再是坚强,也无法掩盖金芬芬是个寡妇的事实,无依无靠,哪里敢跟人结仇。
这事齐磊还是坐门槛晒太阳时听大王家的八岁小孩说的,气得胸膛起伏不断,站起身朝着李家方向叫道:“嚎你爹呢嚎!”
他将烟头丢在地上,狠狠碾了几脚,提着挎包就出门了,把赵牛鼻子的嘱托抛到九霄云外去。
李家。
李跛子强忍悲伤,负责迎来送往;陈莲香瘫坐在棺材边,哭得嗓子都哑了。
年仅十八的李允文没有后人,依照齐家镇的风俗,是禁止办丧事的,挖个坑掩埋掉,连墓碑都不能立。
奈何打酒村不是啥正经村子,村民大多是早年从别的地方逃荒到齐家镇来的难民。
他们聚在一起,在梅家的庇护下抱团取暖。
梅家没落后,就谁也管不着谁了。
话虽如此,人心里都有一杆秤,风俗民情不是说着好玩,是避免纷争的生活智慧。
村民们会来参加李家丧事,是出于同情,并不代表认可陈莲香破坏规矩的行为。
试想一下,农村土葬规矩那么繁琐,长幼有序,男女有别,各有各的去处,缺了人就得找人代替。
可李允文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后人了。
这丧礼就不符合举行的条件,最合适的是拉到殡仪馆搞个追悼会,直接埋掉。
任凭陈莲香如何哭诉恳求,跪地磕头。
也不可能有谁家会同意出人给李允文披麻戴孝,当孝子贤孙。
陈莲香想起了她哥哥陈大强,总算是知道陈大强为什么会举家搬走了,因为这打酒村无情无义。然后她看到了一身蓝色运动服,挎着个包,和此地的悲伤氛围格格不入的齐磊。
陈莲香啊的大叫一声,叫骂道:“狗日的,你还有脸来!你还我儿子的命!”
黑漆漆的棺材放在厅堂正中,显得那么孤独。
齐磊一个恍神,脸上便挨了两三个耳光,又被推倒在地,连忙拿着挎包挡住脸,总不能跟女人打架吧。心里这一寻思,好家伙,身上又挨了一脚。
他连爬带滚地躲开,急中生智,将挎包拉链打开倒提着晃了晃。
八捆红彤彤的钞票落在泥地上,将村民的目光全部吸引过去。
别说陈莲香了,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上半辈子花出去的钱跟存下来的钱加在一起也没有八万,全都愣在当场。
齐磊把钱捡起来重新放进挎包里,又将挎包递给陈莲香,说道:“对不起了婶,是我没照顾好允文,这是公司给的赔偿款,一共八万块钱。”
他本来是来找陈莲香麻烦的,来之前还有过砸棺材摔遗像的想法。可见到那黑漆漆的棺材后,想到里面躺着的李允文昨天早上还跟他有说有笑,再大的火也没了。
有人拉起陈莲香,劝道:“莲香,节哀啊!允文命不好,可你们还得活着,别跟自己过不去。”又从齐磊手中拿过挎包,塞到陈莲香手里,略微提高了一点声音,“拿着。”
陈莲香如梦初醒,交给李跛子。
之后陈莲香就走进了里屋。
大家都以为没事了,谁知道陈莲香再出现的时候手里会多把柴刀啊!二话不说,冲着齐磊就砍。
说时迟那时快,李大脑袋一个箭步冲上去,来了个空手夺白刃,又一巴掌把陈莲香打翻在地。
李跛子见了,张了张嘴,没敢吭声。
李大脑袋是谁,是打酒村李姓村民中最有出息的,手艺人嘛。不提这个,他还是李跛子的亲大哥,在李家那可是说一不二。
话说回来,陈莲香挨了一巴掌后,没敢再动刀子,原地坐下,仰着头,手一摆,用女人最擅长的生存技能——哭嚎。那哭的可真伤心,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我苦命的儿啊你死得惨啊妈妈没用啊不能杀了这姓齐的畜生给你报仇妈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管天管地,管不了别人说什么。
陈莲香撒泼打滚,口里哭几声惨,骂一句齐磊,循环往复。
旁边人怎么劝都没用,听烦了,还有人转过头去劝齐磊的,跟齐磊说:你给李允文磕一个吧,这事就算过去了。
说这话的是李大脑袋,打酒村的打铁匠,小时候还抱过齐磊。齐磊长大后,经常给他送酒喝,送的是桃花酒,说是投桃报李。
见到陈莲香这泼妇的反应后,齐磊死了解释的心。想过无数种可能,也做好了挨打挨骂的准备,可没想到李大脑袋会让他给李允文磕一个。
他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恐惧。
如果李大脑袋要强行拉他到棺材面前磕头,在场没人能够拦住,也不会有人拦。
这一个头磕下他当成李允文的儿子看待。
梁有田拿毛巾擦了擦唢呐,起身叫道:“李大脑袋,我唢呐坏了,你找别人吧。”经过齐磊身边时,啧啧两声,“想当韩信啊?”
李大脑袋拧着的眉头更拧巴了,想了半晌也没想明白梁有田说的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