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锦跟在临安侯的身后进了苏府的正厅,一双眼睛毫不遮掩地四处张望。
果然不愧是帝师的府邸。
正厅陈设得厚重而古朴,虽不见金银俗物,但一进门就感受到了深厚的文化底蕴,扑面而来的书香让人躁动的心不由自主地便平静了下来。
临安侯见状,忍不住悄悄扯了扯长女的衣袖,“锦儿……”
他压低声音说道,“锦儿,莫要东张西望。苏家最讲规矩了,若是被苏太傅见你如此,一定要斥责爹管教不力的……”
其实,说管教不力还算是抬举他了。
要真的论起来,锦儿可是一个人在宿州长大的,她的管教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但这样才更可怕啊!
他身为父亲,却没有尽过教养之责,心里本来就十分惶恐不安和愧疚了。苏太傅若是再拿他的大道理往他头上一压,他立刻就能被拍进地缝里去!
如锦见临安侯正襟危坐,一副诚惶诚恐不敢有半分懈怠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父亲,您也太紧张了吧?”
她顿了顿,“外祖父长得有那么可怕吗?”
虽然不曾与苏太傅有过深交,但同在乾国,总是有机会见面的。
她印象里的苏太傅,与世人眼中的差不多,谦谦君子道骨仙风,是一位胸有沟壑的鸿儒。
他脸上很少有起伏波动很大的表情,笑容不多,但也几乎不会发怒。
偶尔目光所及,会看到他眼角淡淡的忧伤。
但,也仅止是如此了。
这样的人,无疑像是高岭之花,不好交往。可也没有必要像临安侯这样害怕地都快要发抖吧?
临安侯顿时气馁了起来,“苏太傅年轻时是京都城出了名的美男子,就算现在老成这样了,也颇有风骨,我害怕,自然不是因为他的长相……”
而是因为,他做错了事,心里发虚。
他的声音几近哀求,“锦儿,你就当是为了爹,别看了!行吗?”
如锦点点头,“嗯,我保管不给父亲丢脸!”
比起这些摆设,她更好奇的是苏太傅这个人。
假若……假若苏太傅当真是庆阳郡主的生父,那父女亲缘在,总能在他脸上看得出端倪的吧?
一杯茶微凉,就有侍女换上了新茶。
如锦才刚尝了一口,便听到门外传来略显焦急的脚步声。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个慈祥和蔼的声音,“不知临安侯驾到,有失远迎了。”
她抬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虎威将军府上,她看见过这位苏大夫人的。
临安侯见来人是苏大夫人,不由舒了口气。
苏大夫人向来十分和善,整个苏家,大概就数她对他的态度最不敌视。
这个开场,比他想象中显然要柔软了许多,甚好甚好!
他连忙站起身来,对着苏大夫人行了一礼,“是修齐冒昧登门,事先也没有打过招呼,太过唐突了。事从权宜,叨扰了贵府,还请大夫人见谅。”
当然啦,招呼也没有打就突然造访,确实是唐突,但那也是故意为之的。
要不然递了拜帖过来,人家闭门谢客,岂不是连见面讲和的机会都不给留?
按着苏太傅对他的敌视,他甚至都能想到在冷风里吃闭门羹的样子了。
他被拒之门外不要紧,反正那也是他应当承受的。可是长女一片孺慕之情,怎可叫她失望?
苏大夫人笑着说道,“老太爷在道院修行,我已派人去请。”
她这才转而望向如锦,目光里一片慈爱和柔软,“这就是如锦吧?你我在虎威将军府上见过一回,只是当时没有机会相认。来,到大舅母这儿来!”
如锦依言走了过去,盈盈拜倒,“如锦见过大舅母。”
这一声“大舅母”顿时将苏大夫人的眼睛叫红了。
她撇过脸去轻轻地擦了擦眼泪,然后转过身来,笑着说道,“好孩子!你生得真好看,与你母亲一模一样……”
小姑子是自己亲手养大的,说是姑嫂,情感上,其实就跟她自己的女儿没什么两样。
十八年前,小姑子命陨宿州,她心痛不已,却又无能为力。
十八年后,见到了与小姑子一模一样的如锦……
苏大夫人暗自下定决心,这次不管老太爷是个什么想法,这个外甥女,她就是认定了!
善意是最容易被人接收到的。
如锦看苏大夫人的眼神就知道,这位头发已经花白的大舅母对慕大小姐是真心疼爱的。
她心内默默地想,假若慕大小姐没有死在泉山脚下,终于遇到一位真心疼爱的长辈,该有多么高兴?
只可惜……
苏翰林听到临安侯领着外甥女来了,急匆匆从书房出来,连胡子都没有来得及刮,就那么一脸胡渣地跑进了正堂。
跟在他身后的,是三公子苏昊。
比起苏大夫人毫不遮掩的喜爱,男人的情绪就没有那么外放了。
苏翰林强忍住心中的激动和雀跃,匆匆忙忙瞥了如锦一眼。
他不敢多看,怕看到酷似幼妹的面容时会忍不住哭,那有损他翰林院掌院的威严。
倒是将目光投向临安侯的时候,那股不满和怨气顿时升腾起来,“临安侯大人乃是天子近臣,帮陛下处理无数军机大事,怎倒有空来我区区苏府?”
他也想好好说话。
但一想到那张蜡黄的大方脸,心里就有恨意,也就没有办法心平气静下来。
前大舅哥说话犀利,语气也不怎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