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完了最后一句,巨人随手把法典扔在地上,从背后摘下武器,打开腰间的护盾开关,昂首阔步走进废墟。借着巡回法庭的白色射灯,维克多这时才看清楚,那个家伙披着散发,赤裸上身,腿部也看不到任何护甲,他握在手里的,赫然是一把两人高的巨斧。
“复古风格,”收债人喃喃道,“真有品位。”仿佛是为了应和他,侩子手忽然发出了两声开山裂石的嚎叫,手中巨斧抡出一个大圆,他身边数片热熔炮都奈何不了的残墙,竟然被斧头齐腰削断。
“哇哦,精彩。”维克多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真可惜,我还挺喜欢他那发型的。”收债人转过身拍拍莉莉的肩膀,给女孩指了个方向:“一直往那儿跑,老伯纳德在那里。你跟他汇合后就进后面的建筑里去。”
“你呢?”
“去跳支舞。”
说完这句话,收债人拿起短铳从隐蔽里爬出来,昂首走向巨人面前。射灯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给女孩造成一种时间变慢的错觉。
然后维克多就忽然消失了,只有一梭子内爆弹从他原本的方向朝侩子手飞射而去。后者稍稍偏了一下头,他四周的空气里窜出几束火花。
已经迁越到巨人身后的收债人吹了一声口哨,这护盾的发动机制实在太老派了,跟他的人真是绝配。他又压了两发内爆弹入膛,接着,真正的交锋就开始了。
莉莉看着维克多远去,感觉胸口那团自幼以来从未熄灭的火焰正灼烧着她的每一寸血管。“情绪化”,所有大人都这么轻描淡写地评价她,但是对女孩来说,“情绪”这个东西是实实在在的。从她有记忆起,那团熊熊燃烧的爱恨化合物,就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那些指责她“情绪化”的的人根本不明白,她与那团火焰之间的战争多么漫长与艰辛。在管教所的禁闭室里,在举目无亲的陌生街道,在危机四伏的贫民窟,这场只有一个人的战争无时无刻不在进行。没人会嘉奖她的努力,没人会理解她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没有让愤怒与孤独吞噬自己。
如果不是伯纳德叫醒她,女孩可能就一直这样愣愣站在那里,那个老迈却厚实的声音像是一只温暖的大手把她拉回了现实世界。“丫头,丫头,到这儿来!”她听到远处老人的叫喊,立刻意识到自己应该做什么。她毫不迟疑站起身,飞快往废墟深处跑去。然而没走几步,忽然天地变色。废墟陷入飞沙走石的黑暗,狂风扬起的沙尘遮蔽了一切。
“伯纳德!”女孩惊恐地喊了一声,结果吃下一大口细尘。
“沙尘暴来了,快朝这儿跑!”
大风与尘沙夺走了莉莉天生的方向感,她觉得四周的一切都在旋转。所幸老伯纳德的呼唤一直没有间断,她还能够循声音摸索着挣扎向前。
每一粒细沙都像是刀锋,划割着女孩的皮肤,她纤弱的身体好几次被大风带得几乎两脚里地。莉莉觉得自己进入了一头巨兽的胃袋里,四面八方的压迫让她喘不上气。
万幸的是,伯纳德的声音依旧清晰,可靠的老伯纳德,他总是默默在为自己着想。莉莉胸口的火焰稍稍缓和了一些,她告诫自己蹒跚而行的双脚决不能停下。
眼前的混沌忽然消散开了,露出后面坚实的大门,呈现在女孩眼前的是建筑群的一个入口。有那么几秒钟,莉莉只是迷惑地站在门前,伯纳德不在这儿,这扇门至少有一百年没有打开过了。可是她刚才明明听到了声音,女孩忽然开始浑身发抖,沙尘暴让一切都变得不真实。她搞不清刚才那支撑着自己的声音究竟是来自那憨厚的老人,还是来自于她自己脑子里。
“开门。”她听到自己这么说。然后这扇好几吨重的铁块就无声地滑到了一边。颅腔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用纤毛撩拨她的大脑,胸口那团火像鬼魅一样跳动不休。
她走入建筑内,门无声地在她身后闭合。女孩如今身处一座巨大房间内,四周空旷而死寂,天花板上撒下零星的白光,在黑暗中撑开了一些不连贯的光明孤岛。这里的灯忽明忽暗,偶尔还会熄灭一阵,但是要看清附近的情况,勉强算是够了。数千年的沉默后,这个基地的设备依然能够差强人意地运作,这不能不让人钦佩当初建造此处的科学家。然而,他们又去哪儿了呢?
有些灰白色的东西在天花板附近无声地飞舞,让人想到被惊扰的鬼魂。莉莉看了好一阵才发现,那其实是一种蛾子,不算大,也不是很小,就跟你在夏夜路灯下看到的蛾子差不多。
莉莉又打开了一扇门,门后的房间稍微小一点,看上去像是个会议室,正对着门有一整栋墙是玻璃做的,透过玻璃,可以看到下方一个更大的空房,可能有一个机场那么大,或者更大。那里原本可能是一个生态循环车间,因为莉莉看到了人造太阳和从屋顶垂下的枯萎藤蔓。然而现在,车间里已经铺上了厚厚一层蛾子尸体,女孩忍不住去想那些腐殖质究竟积了多厚,五十米?一百米?这些念头让她不停起鸡皮疙瘩,仿佛腐烂的气味透过玻璃传到了她这里。莉莉在玻璃墙前站了两分钟,忽然心头涌起不祥之感,似乎有许多不怀好意的视线正聚焦在自己身上。
严格意义上说,莉莉并不会通灵,有些东西会让她心慌意乱,难以呼吸,但是她从没搞懂过原因,就像现在,她本能地感觉到下面曾经死过人,那些尸体——如果还有的话——被埋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