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 伊薇特没有再继续制作咖啡,直到晚上9点左右的时候,困意很快袭来,就像一把无形的铁锤对着脑袋狠狠击打一样,她无可抗拒地坠入了梦境。
沉眠像是一种缓慢的下落,又像是放开了缆绳的小船,随风轻轻飘向湖心。
一切“常识”和“理性”都是以“清醒”为前提而产生的, 人一旦坠入深梦,那么依托清醒构建的整个体系也会因为入睡而解体。
尤利西斯说, “每个人其实都住在一个大部分是由自己心理影像所构成的世界。”意思是真实世界经过感官的折射投影到心灵,每个人感受到的世界都不同, 正如红绿色盲与普通人的视觉影像有很大差异一样。
现在,睡眠连这一部分都完全隔绝,她缓缓下坠, 坠入自己内部, 仿佛在某一个无形的地方有一条看不见的水面,水上的世界属于清醒, 而水下的世界就是她最内在的部分,睡眠暂时消除了这两个区域的差别。
她由梦境引领着, 探索到达那感官可触及的世界的边缘, 开始一点一点地认识那无形体存在者的世界,也许用探索并不恰当, 它更像是一种回归, 回归世界之外的世界, 它欢迎她,向她致意。在这里,幻象用它杂乱无章的画笔在真实之物的表皮上作画,向她揭示着“无”的存在和“有”的存在。
她的一切融为一体。在醒时,意志总是取决于最终的妥协,比如有时一度想做做某事,然而又没有做,这个想法消失的过程就伴随着一个自我的短暂湮灭,它让位于其他的想法,此刻她不再出现交替出现的意见,所有行动和想法都保持着绝对的一致,就连她自己,此刻也无法将身体或心灵区别开来。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一个修剪成迷宫的花园,脚下踩着五彩卵石拼成的小道,远处传来清泉的淙淙声。
这里是哪里?我是如何进来的?
她看了一眼身后,却见迷宫的高大树篱不知被什么破坏了一个孔洞,正好能容纳她经过,透过树篱,外面的世界笼罩着铅色的薄暮,而迷宫里则是阳谷明媚,看起来像是下午接近黄昏的时光。
她向树篱深处走去。
迷宫很大,无数分支和岔路九曲回转,但并非一成不变,不时可以见到长椅、喷泉和小花圃点缀其间。她偶尔能从椅子下、花丛中、树篱边找到一些撕成粉碎的纸片,令人想起飨宴后,被宾客嚼食剩下的残渣。
她不断捡拾着这些纸片,没有想究竟是为什么,也许这是她体内的所有意志的共同愿望,所以她不再怀疑。将这些碎纸片拼凑起来,她读到了一个从特别角度阐述犹大背叛圣子的故事,纸片上宣称,犹大是圣子最宠爱的门徒,所以才会安排给他一项如此重要的任务,并最终带上犹大前往神居住的光明彼岸。
纸片拼凑起来的手稿侧边还有一首残缺的小诗。
【我在■■■里成立了一个活人的聚会,
用生命的唇对他们讲话,
死人向我跑来,呼叫着:
“■■■,怜悯我们吧!
请求你的慈悲,
把我们从黑暗的束缚中救出来,
开启到你的存在里面去的门,
我们看到,死亡并没有触及你,
拯救我们吧,■■■!”
我听到他们的声音,
就把他们的灵魂贮藏在我的心里,
把我的名字安在他们的头上,
他们就成了属于我的自由人……】
她情不自禁地念诵着这首诗,残缺的部分自然而然被她补全,关于纸片中遗失的词句,原作者并不了解,所以他使用了一个不正确的命名,但对她来说没关系,她真正|念出了那个名字——以人类语言无法形容的名字。当她完成朗读,口中食物的余味再一次翻涌。
……
“那个梦……”早上阳光洒满白色的床单,伊薇特从温暖的羽绒被中挣脱,头脑中还回忆着昨晚的梦境。
她能感到,通往下一源质中的一条路径被打通。
“牙龈出血了吗?”口腔里有一股甜腥味挥之不去,拿起床边的小镜子张嘴仔细看,却没有发现半点血丝。
她仍旧记得关于梦境中被修剪成迷宫的花园,以及里面描述着圣子携犹大前往彼岸的残缺手稿,还有手稿上的短诗。
在朗读诗歌时,她好像并没有受残缺纸片的影响,依然顺利读了出来。
然而她当时的发音已然记不得了,总觉得像是一门既神圣又古怪的语言。
她爬起来,坐在桌边开始记述梦中的情形——来到这个世界后,她也养成了和这个时代但多数人一样写日记的习惯,但她记录的东西仅限于超凡世界有关的部分,而且用的是中文。
组织也十分鼓励这种做法,对于超凡者来说,这种日记就像是一本病历,万一以后畸变或者遭遇别的不幸,组织的调查员也能够从中获取线索。
然而伊薇特写的日记是记录给自己看的,因为她的经历无法复制,只能自己多留意梦境中象征性的东西,用来作为查漏补缺。
她刚从墨水瓶中蘸取墨水,却不知为什么手抖得厉害,弄得一大团墨滴从笔尖抖落,她连忙用吸墨纸清理干净。
是因为这几天喝太多咖啡的副作用?还是她自己在害怕……害怕这首诗?它提到了什么让她恐惧的东西吗?
怀着复杂的心情,她将梦中的东西记录下来,整理完仪容后就下楼吃早饭了。
饭桌上除了丰盛的食物外,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