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正如张潜所料,奕胡明知道十二天之后,他的债务会变成一个非常庞大的数字,最终却还是选择签署了和约,然后带着一千名精挑细选出来的官员和将士仓皇离去。
还没等他去远,山顶上,就响起了凄凉的哭声。未被他带走的石国将士,足足有三千多余人,大多数都是底层士兵,既没有能力,也没有勇气组织起来负隅顽抗,只能一边放声嚎啕,一边等待唐军的屠杀。
石国虽然号称一国,实际上却是昭武九姓中的一姓,比起国家来,更像一个部落。而在部落之间的战争中,屠杀俘虏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更何况唐军还给了他们花钱赎命的机会,是他们的城主奕胡舍不得花那么多钱,才将他们丢在了山坡上!按照规矩,他们岂有活命的可能?!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远远出乎石国士卒的预料。唐军非但没有向他们举起屠刀,反而专门送了四十多筐胡饼上山。虽然不足以让他们每个人都吃饱,但每个人分到一张饼后,筐子里却仍有剩余。
“哭什么哭,看你们那幅熊样。早干什么去了,奕胡带着你们抢劫突骑施人的时候,你们谁哭了?”负责发放胡饼的唐军通译,带着明显的西域血统。头发卷曲,眼睛发灰,粟特语里还透出明显的突厥味发音,“过来领朝食,每人一个。吃饱了,好有力气去跟我家镇守使磕头谢罪!”
他的嗓门很大,却根本没几个人肯听。大多数石国兵卒,也没胆子上前领胡饼。唯恐唐军在饼子里下了毒,将他们集体药杀。
然而,当有十几个绝望到极点的石国兵卒,带着做一个饱死鬼的念头,上前领了胡饼,并且开始就着冷水大嚼之后,山坡上的哭声立刻就开始小了下去。很多俘虏忽然就意识到了,唐军如果想要屠杀他们,根本没必要再浪费这么多粮食,立刻迫不及待地涌向了装饼子的柳条筐。
“别挤?别抢?排队,排队。张旅率?逯伙长?给我拿鞭子抽他们!不抽,这群饿死鬼自己能把自己踩死!”那负责发放胡饼的通译大急?立刻扯开嗓子叫嚷。
负责维持秩序的唐军,毫不犹豫地挥舞起皮鞭?朝着人群抽去。很快?就让石国士卒又意识到了自己的俘虏身份,忐忑不安地排成了数条长队。
而那唐军通译,则一边指挥着自己人帮忙给俘虏发饼子,一边大声在旁边宣告:“尔等都听好了?我家镇守使说了?尔等也都是被骗来的,他不想杀尔等。但是,尔等烧杀抢掠,罪孽深重,他也不能平白放尔等走!”
俘虏们木然地领着饼子?默默转身散去。谁都明白,此番能够保住性命?已经是大唐将军的慈悲。至于被释放回家,大伙想都不用想。
然而?通译的下一句话,就让很多人立刻停住了脚步?愕然回头。
“尔等?得去碎叶城那边干活赎罪?干满了两年,才能获取宽恕,放还回家。”唯恐俘虏们听不清楚,通译尽量将声音提到最高,并且一遍遍重复。
“听明白了吗?我家镇守使说了,他不想杀尔等。但是,他也不能平白放尔等走!尔等,得去碎叶城那边干活赎罪,干满了两年,才能获取宽恕,放还回家。”
“我家镇守使说了……两年……”
“什么?多长时间?他说多长时间?”没有一个俘虏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互相撕扯着衣袖,反复确认。
“多长时间?怎么可能?!”
“唐人不是又在骗咱们吧,奕胡说过,唐人最擅长骗人!”
“咱们还有什么好骗的?直接一刀杀了,人家岂不更省事?!”
……
一双耳朵,可能听错。当成百上千双耳朵,都确信自己听到了同样的话,所有俘虏,无论已经领到饼子,还是没领到饼子的,都知道自己彻底安全了。一个接一个无力地蹲在地上,泪流满面。
在西域,战败者能够成为战胜者的奴隶,是一种“幸运”!而一旦成为奴隶,就得从生干到死,甚至下一代,也是对方的奴隶。而今天,他们却忽然发现,自己战败之后,竟然还有活着回家的希望!
哪怕西域人的平均寿命再短,两年的时间,也不算漫长。而碎叶城距离怛罗斯,只有十多天的路程,当战火平息之后,他们的家人,随时都有机会过来跟他们相见。
“都不要吵,不要吵,也不要挤!”通译的话,显然还没说完。当发现大多数俘虏,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之后,立刻又继续高声宣布,“我家镇守使说了,他也不愿意看到你们跟家人分离。所以,你们当中如果谁能拿出二十吊铜钱,或者十匹骏马,或者与这两样东西的等价之物,可以立刻给自己赎身。”
唯恐俘虏听不清楚,他又扯着嗓子重复了四遍。直到自己的声音都哑了,才终于停了下来,抓起葫芦喝水润嗓子。
俘虏们的眼神先是一亮,随即开始交头接耳,最后,九成九以上的人,却又叹息着低下了头。
当官的,家里有钱有势的,早已经被奕胡算在那一千个“借债”名额里带走了。此刻被抛弃在山上的俘虏,职位最高者不过是大箭(百夫长)。怎么可能立刻拿出二十吊钱,或者十匹骏马来自赎自身?
“我家镇守使还说了,你们可以凑钱,先赎信得过的人回家。让他们回去之后,通知你们的家人过来赎你们回去。”通译嗓子虽然哑了,却不愿意辜负张潜的信任。喝过了几口冷水之后,就再度开始宣讲。“如果拿不出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