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笔阁>军事历史>盛唐日月>第二十八章 下棋者

青石刻就的棋秤上,经纬纵横。黑子、白子交错而落,看似杀得难解难分。而下棋的人和旁边观棋的人,却都有些心不在焉。

“你说,用昭他们现在到哪了?”沉思良久,贺知章才终于放下一颗白子,将身体向椅子上靠了靠,低声询问。

“你是朝廷的著作郎,你都不知道的事情,来问我这个乡野之人!”张若虚信手应了一粒黑子,悻然数落。

“我要是知道,就不会如此心神不宁了!”贺知章举起茶盏狠狠灌了自己两口,脸上的表情更加焦虑,“从长安到玉门关两千七百三十里。长安这边收到的消息,至少都是那边在七八天前发生的事情。而出了玉门关之后,书信难通,即便是上报给朝廷的文书,也是半个月一送。我想查到用昭他们眼下到了哪里,更是难上加难。”

“那上次的文书送来之时,他在哪?”见贺知章心思完全不在棋上,张若虚自觉胜之不武,也端起茶盏来,一边喝,一边耐着性子询问。

“文书上写的是蒲昌海,我跟你说过!”贺知章放下茶盏,烦躁地用手搓自己的额头。刹那间,显得头上的华发愈发稀稀落落。“但文书送到长安之时,他早就不在蒲昌海了。按照传给朝廷的文书,他在那里跟牛师奖兵分两路。然后,俩人就全都没了消息。唉,老夫现在真是怀疑,去年推荐他入仕,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选择。”

“这?唉——”张若虚楞了楞,也喟然长叹。

去年九月,他跟贺知章两个在家中举办赏菊盛会,趁机将张潜推荐给了毕构和张说。随即,才有了张潜因为进献“火药”有功,被封为军器监主簿,然后一路青云直上的奇迹。

一年多来,张潜屡建新功,毕构和张说两个在官场之中,也都获得了慧眼识珠的美誉。贺知章本人,更是因为举荐之功,荣升为五品著作郎。并且在张潜的全力支持下,带领一群年轻人编纂出了有史以来第一部《字典》。

虽然字典谦称为小学,质量和功效,却都远胜前朝的《说文解字》,两个多月之前一经推出,就卖得长安纸贵。让贺知章这个主编者声望,于大唐文坛一时无两。

然而,不同于去年九月的热闹,今年九月,张家却格外冷清。从重阳到现在,也没超过三波客人。眼看着已经进入十月,菊花的花期将过,去年表现最耀眼的那几个年轻人,却全都渺无音讯!

如果张潜、王翰和王之涣三人,真的如流星般消失在西域。贺知章肯定到死都无法释怀。

张潜最初根本没表现出多少追逐功名之心,是他自作主张,认为张潜人才难得,不该被埋没于乡野,才硬将此人拉进了仕途。而两个多月之前,王翰和王之涣向他辞行,说编书编久了想要出去游历,他明知道二人是想去找张潜,却念在这样可以让后者多两个得力帮手的份上,未有做任何阻拦。

“我说你们俩,到底还下不下啊?!”旁边观棋的孙安祖等得心焦,自己抓了一颗白子,替贺知章摆在了棋称上。然后,又快速抓了一粒黑子,替张若虚应招,“隔着四五千里远,你们俩就是把头发都愁掉了,也帮不上用昭的忙。有那功夫,还不如想想怎么替用昭看好书院,免得他有后顾之忧。”

“我已经请了韦巨源前来书院讲学!”贺知章点点头,看上去比先前多了一点儿精神,却依旧愁眉不展。“过些日子,萧仆射也答应有空来书院转转。成贤书院除了启蒙之物以外,教的都是儒家典籍。他们两个都没有理由推辞。”

“那还差不多,有他们两个出来镇场子,可以令许多人打消窥探之心!比那个来历不明的骆某人强多了!”孙安祖笑了笑,用力点头。“还有你,人家一口一个世叔叫着你。你与其坐在这里犯愁,不如想想,怎么当好这个山长,让全天下读书人,将来都以能进书院为荣。至于其他,要我看,你们俩烦也没用,还不如把心放在肚子里,安安静静等着用昭的好消息!”

前面几句话说得都好,但是最后这句话,可有些太打击人了。登时,就惹得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个,齐齐对他怒目而视。

而那孙安祖,却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继续说道:“季翁说后悔推荐用昭入世。那我问你,用昭这份家业,他如果不入仕的话,你们两个能替他保得住几分?”

“这……”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个,都额头见汗,无言以对。

如果张潜只是酿点儿白酒,或者多买几百亩田皮收租,他们两个凭借人脉或者官职,还能护持一二。可张潜折腾的,却是六神花露,镜子,琉璃和镔铁这些日进斗金的产业,他们甭说替张潜护持,光是在一旁看着,都难免觉得心惊肉跳!

作为大唐的现任官员和致仕官员,他们可是太知道那些皇亲国戚和世家豪门的吃相了。远的不说,就看长安东西两市,有多少家商号,背后的股东都是太平公主?再看那首创用废麻鞋和泥炭做“法烛”的窦氏,数十万贯的家业,为何只传了两代就败了个精光?还不是背后的靠山倒了,而韦家提出入股之时,窦氏又反应过于傲慢?

“别人试图谋夺他的花露作坊之时,你们俩近在咫尺,用昭都不需要你们帮忙。”仿佛唯恐对二人打击力度不够,孙安祖一边继续替二人下棋,一边撇着嘴继续数落,“如今隔着几千里远,更用不到你们替他瞎操心!”

转眼间下了十几手,局势已经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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