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铜柱侧面,也不是直上直下。而是在正中央位置,刻了一条深深的凹槽。每当青铜盒子的铜柱放够一列,王翰就能操纵盒子上一根细细的铜线,将整列铜柱牢牢卡死。
如是,当一百五十枚左右铜柱依次放进青铜盒子后,便纵成列,横成排,组成了一篇文字。仔细读去,依稀是儿童开蒙的《千字文》。
正看得津津有味之际,却听那王翰忽然喊了一声,“好了,用墨!”。紧跟着,张九龄就用刷子大小的毛笔,从地上一个形状特别的黑色盒里,沾了些黏糊糊散发着松香味道的墨汁,轻轻涂在了青铜盒子内的所有铜柱的表面上。
随即,琴律和王之涣两个,以比舞剑还敏捷的动作,铺开一张白纸。王翰翻过青铜盒子,两手各自抓住盒子背后的一根木柄,稳稳朝白纸盖了下去。
“噗,噗,噗,噗……”一口气盖了七八下,王翰才终于停了手。然后,站在铺开的白纸旁,单手拎着青铜盒子,大喘特喘,仿佛刚刚在沙场上经历过一场生死对决一般。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在场中,最气定神闲地便是卫道。不需要任何人邀请,便自作主张地将白纸上刚刚印出的文字读了出来。
“好清楚的印品,可比雕版印刷强出太多!”终于明白王翰和张九龄等人刚才在干什么了,赞叹的话,从牧南风嘴里脱口而出。
虽然王翰练过武,膂力和手腕的灵活程度,都远远超过普通人。但扣除这层因素,青铜表面錾刻阳文印出来的文字清晰程度,依旧能够将雕版印刷出来的佛经,甩开十几条街。并且青铜沾了墨汁后,还不会变形,耐久程度,比木材更是强了上百倍!
然而,没等他话音落下,卫道已经又习惯性地开始抬杠,“清楚是比雕版印制清楚,但造价终究太高了些,即便用来印佛经,寻常商家,都不可能用得起!”
王翰也不反驳他,只是撇嘴冷笑。随即,快速拨动机关,将所有铜柱释放。紧跟着,又将其中若干铜柱捡出来重新排列增补,变成了另外一页文字。
依旧是张九龄帮忙涂墨,但接下来,操作青铜盒子的,却变成了琴律。只见她,峨眉轻蹙,嘴巴微张,如同跳舞般轻舒手臂,随即,迅速将手臂下压,“噗,噗,噗,噗……”,也一连串在白纸上盖了七八页文字,才心满意足地将青铜盒子交给王之涣,自己则看着白纸上印出来的文字,微笑点头。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卫道又不待任何人邀请,摇头晃脑地朗读,声音兴奋而高亢。
“并不需要每印一本书,就雕一次版!只要弄一套活字出来,天下之书,就无不可印。用昭兄真乃当世奇才,这番灵巧心思,王某拜服!”王之涣松动机关,一边将刚刚用过的铜活字,从盒子中释放出来,摆回车轮上原来的凹槽,一边低声感慨。
“如此,就不用再费力气抄书了。特别是最常用的开蒙书籍,一次印上它几千册,寻常小门小户,咬咬牙也能买得起!”张九龄想得更长远,手捋下颏,连连点头。一不小心,就将下巴抹成了漆黑色。
“即便不印千字文这种容易卖的书卷,将不同的书,都集中起来开印,成本也远低于雕版。并且印得越多,越是节省。铜活字只需一套,雕版的话,却是每页书必须一板!”王翰的总结,也很精辟,斜眼看了看卫道,将话头转向他先前提出的问题。
卫道被他看得脸上发烫,本能地梗起脖子,低声反驳,“我看未必!诸位都是读书人中的翘楚,自然做什么都一通百通。而寻常伙计,即便识字,从成千上万的铜活字中,挑出几百个来组成一篇,也得耗费一整天光阴。如此,看似节省了雕版的本钱,印一本书,花费的时间,却成倍地增加!”
“纲经,此言差矣!”贺知章刚好放下了錾刀走过来看热闹,听了卫道的话,立刻笑着摇头。
说罢,不顾年纪大,他自己快速走到车轮旁,轻轻转动。沿着一根表面烫着拂菻字母“w”和汉字“乌”的车辐,将手指由内向外移动,最后落在一根表面烫着拂菻文“ei”和汉字“欸”的纬线上。在车辐与纬线交叉处右上方的凹槽内,找到了一个卫字。
随即,又快速转动车轮,以同样的手法,找出了十几个字,塞进了王之涣手指的青铜盒子里。
张九龄快速给盒子中的铜活字表面涂色,王之涣笑呵呵地在白纸上盖印。前后不过十几个呼吸时间,一篇新文字却已经跃然纸上。
“卫道,字纲经。年少好学,博闻强记。然天生爱与人争辩,并终日以此为乐。有道士慧眼观其魂魄,只见一门闩隐约于其脑后,……”琴律抿着嘴,将白纸上的文字一一朗读。才读了一半儿,就乐得直不起腰来。
再看卫道本人,被羞了个面红耳赤。却不敢跟身为长者的贺知章去抬杠,讪讪地拱起手,低声说道:“世叔教训的极是!晚辈的老毛病刚才又犯了。此物用来印书,的确远比雕版方便。只是……”
习惯性地抬了一下,他随即就意识到了自己又犯了老毛病,赶紧用手捂住嘴巴,连声咳嗽,“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