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马栓到檐下,进庙避雨。雨许久不停,紫冰倚着柱子打盹。混沌中,听到有动静,紫冰以为是有人也来避雨,并不在意,微微抬眼又困倦地闭上。
谁知那人的脚步声甚大,拿东西乱砸一气。紫冰奇怪地探出头来,见一人拿着大石头砸佛像,边砸边骂:“你算什么神佛?为什么只保佑恶人升官发财!你睁眼看看,百姓都活不下去了,你为什么不睁眼?”
看来那人力气并不大,砸了几下就气喘吁吁,停顿了一时,砸着哭喊道:“你受了谢家的供奉就不顾我们死活,你不敢睁眼看是吧?我叫你不睁眼,我叫你不睁眼!”
紫冰对佛像还是敬畏的,忙出来阻拦。那人哪里肯依,一味地使蛮力硬砸,弄得泥水沾了紫冰一身。紫冰没了耐心,强行一扭,把那人制服。因为拉扯,那人怀里有东西掉出来。
紫冰一手扭着他,一手捡起来看,原来是一个窝头,却出奇的硬,在石阶上磕了一下都没有碎。紫冰松了手,双手掰开见是黑绿色,托到鼻尖闻了闻:“什么呀?”
那人一旁哭丧着说:“掺了河泥的窝头。”
紫冰想着他是因饥饿而发泄愤怒的灾民,就把包袱里仅剩的一个面饼拿给他吃。那人迟疑许久,还是接过面饼大口吃起来,吃的太急噎着了,身边又没有水。那人就在庙门口伸手接了屋檐流下的雨水喝。那人的饥馑苦寒与这小庙的雕檐画梁对比鲜明。紫冰黯然地看着他,心中酸楚难当。
那人吃完,又捡起石头砸佛像。紫冰把他甩到一边,斥责他太无礼。
那人抱着石头道:“你不是本地人吧?你又不知道这儿发生了什么?”
“你说说。或许我可以帮你。”
“你是什么人?”
“跑江湖卖艺的。”
那人见紫冰包袱里插着一把剑,又见紫冰身量清瘦适才却轻易将他扭住,可见此言不虚。那人像是看到了希望了似的,一把抓住紫冰的胳膊:“少侠,你帮帮我,帮帮我。”
“怎么帮你?”
“你帮我把我儿子救出来。”
“你儿子在哪儿?”
“我儿子被谢家狗贼给抓到牢里去了。”
“劫狱?”这惊住了紫冰。
那人有气无力地点点头。紫冰重新打量那人,干瘦、略黑,但不像是农民;多少有些书卷气,却又不像读书人。不管怎样都不像是粗暴之人,竟也想到了劫狱。这就是官逼民反、铤而走险了。
见紫冰犹疑,那人恳切道:“少侠若是能救出我儿子。我愿意抵命!”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少侠,我在老家青城山有几间宅子,几亩薄田。我把房契地契都给少侠。求少侠帮帮我。”
“我一个跑江湖的,要你这房子做什么?”
“我……”那人一时沮丧语塞,又道,“那少侠你要……”
“我要知道为什么。”
那人思索一回,孤注一掷对紫冰说:“我救儿子不是为我一家,只有我儿子才能改造这大坝,才能避免更大的灾祸。”
“你仔细说说。”
“你真能帮忙?你不会告发我吧?”
“我告发你做什么?”
“那你……那你发誓。”
紫冰哭笑不得,指天发誓道:“黄天在上,厚土在下,如若背弃,葬身此地。”
那人像是得到了极大的保障,对紫冰坦诚道:“我们是蜀地人,世代都是修水利工程的。这水坝就是我们修的。这乾封县本是富庶之地,境内大小近十条河流,本不缺水。只是这儿的县令谢森,也就是宫里谢贵人的爹,他为了一己私利,非要拦截河流修坝蓄水。这样一来可以从皇帝那儿得到修建工程的款项,又借此广征徭役。水坝修好后,谢森又以此闸水,百姓喝水、浇地都是要掏钱的。所以这里虽无年成,却因为缺水灌溉,庄家长不成,百姓没有粮食吃啊。”
紫冰在路上已经见到民不聊生的惨状,也断断续续听说了一些水坝的坏处,气不打一处来,拿剑指着他:“助纣为虐!自作孽不可活!你的忙我帮不了。”
那人跪下哀求:“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求少侠不计前嫌帮帮我。”
紫冰甩开他,那人乞求道:“我们父子当初帮他修坝,是见了圣旨官文的。实地勘察之后,我们也跟谢森说过,此地不宜建水坝。可谢森说,如果我们不建,就是欺君之罪,是要灭九族的。少侠……少侠,我们也是没办法啊。”
“是吗?”
“我若有一句虚言,就葬身此处。少侠,我儿子暗中钻研,若是能改造大坝,或许还能避免更大的灾难。可我儿子……”
紫冰见他说的真切,略略忍住了气问:“谢森拿你儿子做要挟?”
“是。我儿子无意中听到了谢森贪污工程款的事。”那人怕紫冰不信,指着满殿的神佛说:“你瞧见了吧,这寺庙多华丽,就是他谢家建的家庙,保佑的都是他谢家的人。少侠要是不信,尽可以去问这满城的百姓,问问他谢家有多少钱财?”
紫冰扶起那人道:“我知道了。我自会尽力帮你。”那人又要跪下道谢,紫冰忙拦着:“你快走吧。别人要是瞧见就不好了。别说跟我见过面。”那人点头离去。
紫冰又在庙里转了转,这才仔细留意到,小庙虽然只有一间殿堂,却是处处考究,点点精细。莫说佛像是金箔塑身,连梁上的彩绘都非金粉涂画而是金箔镶嵌,可知花费钱财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