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毗伽低头看着眼前覆盖在肉上的野兽皮,哼声挤出了牙齿,他可不是凡事都忍着的人,提起手边的银刀指着这快皮脂问李嗣业:“李大夫,这是什么意思?”
李嗣业探出身来,伸手指导顿毗伽说:“你用刀子扒开上面的皮,就能吃到下面的肉。”
顿毗伽隐忍不发,心说这种事情还需要你指导我么,再看看你有什么花样。
他用银刀挑起这快野兽皮,挑到了案几的一角,才用刀戳起一块肉准备入口。
李嗣业笑着说道:“叶护,这道菜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别人可没有这样的口福。叶护可知道这菜的名字。”
顿毗伽颇不痛快地答道:“肉就是肉,酒就是酒,又何须什么名字。”
“不不不,”李嗣业连连摆手:“要有名字,而且要寓意深刻,比如这道菜的名字,它就叫吃里扒外。意思是想吃到里面的肉,就得扒掉外面的皮。”
顿毗伽吃着吃着就感觉味道不对了,不是肉的味道,而是李嗣业说话的味道,他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抬头警惕地望着李嗣业。
宁远国王在适合的时候开始捧哏,笑问道:“这吃里扒外好像不只是指这道菜吧,好像还指着别的意思。”
顿叶护把银刀扔到了案几上,佯装发怒地站起来,伸出手指指着自己道:“我西葛逻禄长久以来一直忠与大唐,服从安西都护府,绝无二心。李大夫明示我吃里扒外,你这是无端猜测,只能让我们这些人寒心酸鼻!”
他这一发怒,跳舞的美人们都停了下来,僵硬地凝立在原地,乐师们把手按着琴弦,屏息旁观场中的情形。
李嗣业摇头笑道:“这就是简简单单一道菜而已,叶护何必如此动怒,今天是把酒言欢的好日子,坐下来尝一尝美酒,欣赏眼前的美人腰肢窈窕。”
他又吩咐门外的牙兵道:“重新给叶护上一道熟肉,不要再放什么兽皮。”
顿毗伽愤懑地哼了一声:“我看李大夫也未必是要真心请我,若是如此,就算再吃什么肉都不会香,喝什么酒都不会醉,我还是告辞离去的好。“
李嗣业双手扶着案几站起来,抬手将康居美人和乐师挥退,她们如蒙大赦,连忙低着头撤出了帐中。
”我怎么不会真心请你,为了请你吃这顿饭,某也是精心准备了良久,不然你跟我来看,我不但顾念着你,还顾念着两位可敦和特勤。”
顿毗伽眼冒金星,吃惊地问道:“什么可敦,特勤,他们……他们在哪儿?”
李嗣业走下去,来到帐外对他招了招手。顿毗伽的双腿如灌了铅一般沉重,不得不跟着对方走到帐外。
星辰垂落在昏暗的夜色中,篝火跳动摇曳却显得冷峻,不远处的一个毡帐中传来丝竹之音,有欢声笑语在里面闹腾。
李嗣业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道:“我们悄悄过去看看,不要搅扰了他们的兴致。”
顿毗伽沉下心来,再没有辩驳争吵的想法,放慢脚步跟着李嗣业往毡帐走去,心中越来越没有底气。
他们走到毡帐的背后,李嗣业从腰间抽出短刀,在毡布上割开一道口子,眯着眼睛朝里面望了一眼,然后对顿毗伽做出邀请的手势。
顿毗伽悬着心脏踮起脚尖,顺着割开的口子朝里面看去,他看见自己的两个可敦端坐在左右主位上,双手捧着酒盏面露欢笑,下方是弹奏的乐师们拉出悠扬曲调,两个穿着奇异服装的伶人在表演一种滑稽的舞蹈,逗得两个女人哈哈大笑。
他的长子摩罗特勤坐在另一侧,手中端着女子呈上来的酒碗,和一个胡女并肩而坐,手掌在对方的肩头上不安分地摩挲着。他可是真正的毫无顾忌地享受。
李嗣业从旁柔声安慰道:“这才是真正做客的样子,不要想太多。怎么样,这下能安心喝酒了吧,人要懂安乐,知进退,今天晚上你这两样都没有。”
顿毗伽彻底没有了脾气,他背着安西都护府所做的那点儿勾当,和眼前比起来完全不够看。对方怕是已经把他的底细摸了个一清二楚,这还能躲得了吗?
这个李嗣业和高仙芝比起来,才是真正的不好糊弄,不,今天要是说错什么话,怕是要交代到这儿了。
两人重新回到牙帐之中,李嗣业请他入座,浅笑着说道:“他们喝他们的,咱们喝咱们的,来人!继续上酒上菜,献上歌舞。”
顿毗伽哪儿还有什么心思欣赏乐舞,心不在焉地苦思脱身之策,杯盏中的酒水不再甘甜,鲜美的肉也变得淡而无味。
遥坐在对面的宁远国王频频向他敬酒,这个家伙也参与在其中,与李嗣业联合起来算计他。
李嗣业端着酒杯向两人说道:“趁着今天晚上这个机会,两位有什么真心的话,都可以讲出来。”
宁远国王站立起来,脸上已有了几分醉态,拍着胸脯开口:“我宁远国乃是大唐僚属,也是安西都护府的忠实伙伴,定要以倾国之力以拒大食,请李大夫放心,大食军想要东扩,先问问我们答不答应!”
李嗣业把目光投向顿毗伽,问道:“叶护可有什么肺腑之言?”
“有,当然有,只是……”他侧头望向场中的乐师和翩翩起舞的康居美人,似乎欲言又止。
李嗣业会意地挥了挥手,美人和乐师们又都退了下去,站在毡帐门口的牙兵将帘幕放下来,遮挡住了夜色和火光,帐内只剩下他们三人。
顿毗伽仰头上杯盏中的美酒灌入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