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然能做出这样的大事,竟然能营造出如此的局面,不愧是能俘虏了自己感情之人。

然而这么可悲的女人,这么可悲的理想,临死前听到这样一番话,倒叫他对自己将死的痛苦与绝望都消褪了不少,只觉得无比遗憾——可惜,她目的的实现要以自己的死亡为前提,不然他还真想看看她会造就怎样一个世道,看看她会将这个天下搅成怎么个模样。

这样一句话入耳,千叶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脏终于可以往下放一放,但她并没有完全放松警惕,或许只有在怀中这个人彻彻底底死亡时她才能松上一口气。

她快速将自己这段时间来对于他势力的渗透讲了一遍,六州之地她有多少把握完全占据,虞礼的心腹之人她忌惮与排斥的又有谁人——在虞礼死后,她要收拢这些势力归为己有,必然经历一番争斗——凭借她的身份,即是虞相之妻,又是成帝之女,她基本已立于不败之地,但人算不如天算,她算计得再到位都恐怕会有意外,到时候一个残破的六州并非她所求,所以她要他活着为她正名。

就算全天下都知道是她杀了他也不要紧,只要虞礼与成帝亲口承认她的身份,只要虞礼愿意为她的继位清扫一些险阻,她的损失就能降低到最低。

“褚赤现下去迎成帝……”千叶低低说了半句,未将话全道完。

他一死,算计得再好都必有混乱,这个时候就需要借成帝一用了,成帝再怎么昏庸残暴,毕竟还是天下之主,虞礼这么多年来营造的一切虽然将成帝当做一个傀儡摆设,但还是基于大夏的基础上建立,毕竟未剥夺成帝的皇位,未取消萧氏的正统,所以人们或许不会卖成帝的面子,但千叶作为大夏的新主,会更叫人愿意接受。

她停顿了一下,又道:“待我登基,便该到收拾南边的时候。”

恒襄与邵启只想着她跟虞礼两败俱伤,就算得到了这六州也掌控不了局势,到时候就有锦国大可作为的机会,他们还算不到千叶会在对虞礼动了手之后还请求他帮助自己……

如果虞礼真的相助,那她确实有绝对的战力去解决恒襄这个威胁。

虞礼艰难地伸出手去捧住她的脸——不知是羞于面对他,还是说不想叫他看到她此时的表情,她一直侧着脸——他将那张脸移过来面对自己,如月光般皎白细腻的面孔上被泪水打得一片冰凉,他的手也是冰凉的,于是肌肤相亲,就像是冰块触摸着冰块,没有生气,只有死意。

于是千叶正对上他的眼睛。

毋庸置疑这还是一张俊美的脸,眉如远山目似寒星,就算脸颊瘦削都只能给他平添几分清隽,由于失血过多此刻面无血色,嘴唇淡得就像是擦去了所有的颜色,眉毛因为疼痛微微拧结,虚弱之时额上的冷汗浮现得越发明显,可纵使是将死之境,他依然有着从容不迫的气度。

“恒襄……扣着你的……孩子……”他正对她的眼睛,低咳着慢慢地说道。

千叶平静道:“那不重要。”

一个至高无上的王者是不会有弱点的,或者说,常人该有的弱点在他们身上,只是极为寻常的事物。

成帝会有弱点吗?

他只有自己的意愿,只是顽固坚守着自己的意志,他不会因一切人而妥协。

而千叶是个女人,她还有一个儿子留在汶岚,她的身体预示着她有且只有这一个儿子,倘若锦国拿她的儿子威胁她,她会动容吗?

不,她跟她血缘上的生父一模一样。

他们都有着为一个目标孤注一掷、穷尽所有的疯狂与决绝。

这个冷酷残忍的女人啊,在一条道路上踽踽独行,所有她爱的都远离了她,所以爱她的都陷落在了半路,她已经入了魔,着了疯,没有什么能再威胁到她,也没有什么不能再舍去的了,所以她不惧,她也不会感到哀戚。

虞礼慢慢地笑起来,笑着咳出些血块来。

被爱着的人总是有恃无恐的,占据上位之人更是毫无忌惮。

荒谬的是,她杀死他,却还要他为她绸缪;更荒谬的是,他在濒死之际,确实还愿意为她这么做。

都到了这份上,大概也不能再说是因为情爱什么的缘故,毕竟虽说他正是败在这份上,但这种事物对于她俩来说,其实都算不得重要事物——人对于自己从事已久的事物都会有一些执念,但死都要死了,就算放不下也只能放,他不能苟同她的道,只是这不妨碍他用这有限的时间去思索它的模样,思索它是否会有可行性。

他仍旧不能认同。

就像一只猿猴,你连叫他听人话说人话都不能够,就算迫使他直立行走也只是看着像一个人,因为那只是猿猴,那还是猿猴,他从根子里从本质上就已经是猿猴,他不会意识到自己其实还能成为一个人。

大概要杀上很多很多的人,要杀尽这世上的一切猿猴,大概从婴儿仍在襁褓之时就告诉他们,你该直立行走,你该如何生活,她所看到的才会是个人,而不是猿猴。

多么荒唐,多么可笑。

多么悲哀啊,执着于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理想,而当她拥有这世间最尊贵的身份、最智慧的头脑、最强硬的手腕时,这种悲哀也就显得更为悲哀。

“那你……要……抓紧……了……”虞礼注视着她的眼睛仍然很亮,但说话更加断断续续,声音也显得有气无力,“我愿意……为夫人……撑……一撑……但……”

他随时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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