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辘辘, 很快就驶出了公主府的侧门。看着那渐渐远去的重栱飞檐、粉垣碧瓦。窦氏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可惜了!”
凌云想了想, 摇头道:“不可惜。”虽然五郎很好, 比她想象的更好,尤其是今天, 当他跪在大长公主面前据理力争,就像螳臂当车一样徒劳地努力维护着她,那个单薄而挺拔的背影, 她这辈子大概都忘不掉了。然而这座府邸, 这府里的生活,都太让人窒息。她对大长公主说的那句“感恩不尽”的确是发自真心,并无太多嘲讽;就像此刻, 她心里的轻松,终究是多过伤感。
窦氏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顿时更想叹气了,忍了忍才正色道:“你真的明白, 今后你会面临的, 是什么样的局面?”
凌云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明白。我已年满十八,从今往后,骄悍狠辣之名必然人尽皆知, 这两年大概只能去乡下‘反省’,待风波平息才能嫁人, 那时十有八九只能给人做继室……这些事, 我在开口之前就都已经想明白了。”
她果然都想到了!窦氏心里不由百感交集, 到底也只能化成一声长叹:“无论如何, 今日之事,都是我的错。是我考虑不周,急于求成,却忘了这世上之事,从来都是欲速而不达,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最后却让你出头担下了这恶果。”
凌云依旧摇头:“这件事是我的婢子做的,自然该由我来承担。何况我是李家女儿,只要李家安好,无论日后嫁谁都好,总归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窦氏忍不住撇了凌云一眼,心道:就算你不是李家女儿,就凭你武能打断腿,文能气死人,谁又能欺负了你去?不过这世上,有些事终究不是“没人欺负”就能一笔带过的……沉吟片刻,她还是开口道:“这一两个月里,我会把事情尽量安排好,你若有什么需要,也尽管跟家里提。”
那就是说,等出了正月,办完二郎的婚事,自己就该离开洛阳了。凌云点了点头,毫不犹豫道:“的确有两件事要请母亲成全,一是我那婢子小鱼,此次的确是她行事鲁莽,但她于我有大用,还望母亲不要责罚于她,我会好好跟她分说明白,日后也会对她严加约束,绝不会让她再出去闯祸了。”
窦氏皱眉道:“这不是闯祸不闯祸的事,这婢子的心性手段……你老实告诉我,她到底是什么来历?”昨日她见过小鱼救治阿锦的手段,也察觉到她颇有些奇特之处,当时只道她多半是跟三郎练过拳脚,又在乡下野惯了,却没想到她竟然是这般果断狠辣的角色!
凌云早已打好了腹稿,当下坦然道:“小鱼打小就流落江湖,被三郎拣了回来,后来我和三郎一道习武,师傅说她根骨奇特,便一起教了。阿娘,小鱼的气性是大了点,品性其实不坏。就是这次的事,也是我急于脱身,让她放手去做的,她大约理会错了,这才做得过了头。”
就是这样?窦氏心里隐隐觉得似乎有点不对,但凌云看起来不像是在撒谎,这些事情到底远远超出她的见识范围,她想来想去都不得其解,再想想小鱼的确还有大用,当下也只能皱眉道:“这小鱼不光是野性太重,还有点邪气,若是不能严加约束,日后必成大患。你可千万要记住了!”
凌云忙点头保证:“我知道,绝不会有下回了!”心里却不由暗暗松了口气,她当然没有撒谎,只是没有说出全部实话而已,母亲眼光倒是极准,小鱼自然是邪气的。好在母亲不懂这些,到底还是让她蒙混过来,倒是另一件事……
她正犹豫如何开口,就听窦氏问道:“还有就是三郎的事吧?”
凌云心里一紧,忙神色郑重地道:“是。日后我是不能留在洛阳了,但我想让三郎留下。阿娘,三郎如今的身子……你就让他留在家里吧!”
窦氏看着她,神色变得有些复杂:“我知道,但我还不能答应你。”
凌云不由直起了身子:“为什么?难道母亲还怕他妨克了二郎?”
窦氏脸色顿时一冷:“你想到哪里去了!我问你,你知道圣人这次为何对三郎下手?你知道三郎到底哪点招了他的忌讳?如今,我是可以想些办法,让陛下暂时消了疑心,但若不彻底查清此事事,断绝后患,你敢让三郎留在洛阳?”
凌云无言以对,只能问道:“那咱们怎么才能查清此事?”
窦氏淡淡地道:“我已经在查了。不然,你以为你那小鱼此刻在做什么?”
啊?凌云突然想起,这次出门母亲的确交代过不要带小鱼,原来是早已安排她去做别的事情了!但之前母亲根本就不了解小鱼,会安排她去做什么呢?
思量片刻,她猛然醒悟过来:“她去了元家!”她们要查的事,大概只有皇帝和元弘嗣知道真相,皇帝那边不好查,便只能从元弘嗣这边下手。窦氏虽不知小鱼的来历,昨日却见过她带着痴儿从元家跑出来,知道她有出入元家的本事!可是,“她去元家能做什么?”总不能抓了元弘嗣上刑拷问吧?
窦氏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纸:“你看看这个。”
凌云接过一看,只见这是一张潦草写就的身契,上头的人名并无印象,倒是主人家的名字……是元弘嗣!
窦氏轻声道:“这是今日早间有人投给门房的,留话说这东西性命攸关,务必要立刻交给你父亲或是我。你猜猜,这是谁的身契?”
元家下人的身契,性命攸关……凌云略一思量,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