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长安春风十里。
虽然皇帝匆匆离去再次带走了半城的繁华, 不过到了这阳春时节, 无论是曲池之侧, 还是在灞桥两岸, 依旧到处都是寻芳踏青、迎来送往的士子佳人,放眼望去,当真是春意如绿波荡漾, 别情共柳丝飘摇。
尤其是这个春天。
上巳节过后,从洛阳那边就陆续传来消息:三家李姓谋反大案尘埃落地,陛下有令, 三家成年男丁悉数处死, 三族之内全部流放;据说在初五那日,天津桥南三十二颗人头滚滚落地, 鲜血染红了长街上的青石,而在定鼎门外,几百人流放时的哭喊之声也是久久不绝;据说在洛阳,如今依旧是人心惶惶……
听到这样的血雨腥风,长安人在惊叹感慨之余,更多的是暗暗庆幸:陛下不爱呆在长安也好, 至少这两年,他们长安人过得可比洛阳人安逸多了, 不用经历乱兵围城的动荡, 不必担心朝廷秋后算账的血洗, 更不会在这难得的大好春日里因为无数传言而惴惴不安!
这么一想, 他们眼前的春光仿佛也变得格外明媚了。谁又舍得不出来走动走动呢?
何况在长安这边, 大家议论朝政也没有那么多忌讳,在那些踏春送别的酒铺水棚里,时常能听到一些惊人之语,说的人痛快淋漓,听的人大开眼界,也不失为春日出游的一桩乐事。
因此,这一日的午后,当灞桥东岸的水棚里传出一声惊呼时,不少人都悄悄地竖起了耳朵。
这处水棚就设在桥东的柳荫深处,是为长安人迎送亲友时落脚小聚而设,虽是竹木搭成,形制却颇为精巧,里头的案几坐席也多是竹木所制,自带一股清凉之意。
那惊呼之人就坐在一张竹案边上,看模样是个寻常人家的年轻书生。与他对面而坐的也是书生打扮,只是年纪略大,风尘仆仆,见到那年轻书生惊愕的模样,他的脸上也露出了惊讶之色:“怎么?贤弟连此事都不曾听闻?”
年轻书生点了点头,又忙摇了摇头:“小弟也曾听人说,这谋逆案来得有些蹊跷,却不曾听闻,此事就是因为……因为他们的姓氏!可这天下李姓之人何其之多,朝廷难不成还能都杀了?”
年长的书生冷笑道:“这也难说。去岁杨贼作乱,为收买人心,在洛阳城外分发粮米,好些人挨不过饿去领了些回来,后来朝廷清算,领过米粮的不就都被坑杀了么?那也是几万条人命!如今就算杀光天下姓李的不大容易,可谁知会从哪里开始杀起?”
年轻书生脱口道:“所以李兄你……”
年长书生断然截住了他的话:“何止是我!贤弟你听我一句,这两年还是莫去东都了,科考之事固然难得,总不值得搭上一条命去!你是没瞧见那几家的凄惨模样……”不知想到什么,他脸色一暗,没再往下说,只是仰头喝干了杯中之酒,闷闷地叹出了一口气来。
年轻书生也闷了半晌,又忍不住问道:“可小弟怎么听闻,那三家谋逆之事他们自个儿都认了?”
年长的书生“哈”的一声笑了出来,斜睨着年轻书生问道:“那你可知是谁认了这件事?”
把酒杯往案几上用力一放,他的声音不由也提高了几度:“是那位李敏的正室夫人!按她的说法,当初征辽时李浑就曾谋划袭击御营,好让李敏做天子。这简直是荒谬之至!且不说陛下征辽时身边有多少精兵强将,李浑手里又能有多少人马,怎么就敢谋划偷袭御营了?就算他真是丧心病狂,为的却是让个远房侄儿做天子,他是疯了么?再说了,就算他们都疯了,真的谋划了这件事,又怎么会让李敏的那位夫人知道!”
年轻书生奇道:“他们为何不会让这位夫人知道?”
年长的书生冷笑道:“因为这位夫人是长公主之女,也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外甥!”
年轻书生恍然点头,但想一想还是有些不甘心:“她这般身份,若是知道了什么,上表告发,大义灭亲,也是情理中事吧?”
年长的书生笑得愈发冷峭:“她若是知道了什么?那你可知她是被陛下抓进监牢后才告发的?就算是大义灭亲,之前也得是个知情不报吧?罪过总比那些不知事的孩童大吧?可这三家人如今枭首的枭首,流放的流放,就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能幸免,唯有她这早就知道机密的当家夫人安然无恙,继续安享她的荣华富贵!可见她不但无罪,而且是大大的有功!”
年轻书生不由得无言以对,而那年长书生的神色也从嘲讽变为了悲凉:“都说他们三家是听信妖谶,意图不轨。其实真正听信了妖谶,觉得李姓会夺天下的人是谁,真打谅大家都不知道么?”
这话说得着实大胆,年轻书生脸色一变,忙往四周看了看,原本眼巴巴看过来的众人顿时齐刷刷地收回了视线,只有一个模样粗豪的人依旧伸着脖子好奇道:“那妇人当真一点事没有?那她的子女呢?”
年长书生冷冷地道:“听闻她并无亲生子女,如今早就一个人回她自个的府邸了,门前连片白幡都没挂,也没去帮李家人收尸,说是一刀两断,再无干系。”
这一下,就连假装不曾偷听的那些人也忍不住了,各个啧啧有声。有人感叹:“这妇人也太心狠了,老天真真是没眼。”也有人嘲讽道:“老天如何没眼了?自来不是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么?”还有人问那水棚的老板:“你这里来往人多,可曾有人说过此事?”
老板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