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显荣没想到王翎这么快就把他放了出来, 毕竟这两天只有一场小战,又匆匆结束,损失应当也没多少。难不成番禺那边传来了坏消息, 还是军中出了什么变故?
结果他得到的,是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答案。
“招安?大帅怎能替朝廷招安?”徐显荣在这一刻都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这得是多疯才能想出来的办法?区区一个总兵官, 也能替朝廷决断?就算有招安的打算,也得回到番禺,上禀巡抚吧?
王翎哼了一声:“如今南北皆有贼兵作乱,朝廷大军尽出,哪还有兵力对付南海的匪患。既然如此,本官不如先跟赤旗帮谈妥了, 再禀报朝廷, 也能省些气力。”
一听这话,徐显荣就捏紧了拳头,朝廷的确再难调配兵力, 可是你手头不还有二百多艘船吗?若不是你贪功揽权,无能怯战, 哪会无力应付一群贼匪?
见他不答, 王翎的面色就沉了下来:“如今青凤帮已经上岸肆虐数日,连斗门的炮台都打下来, 若是再被赤旗帮拖延, 大军不得回返, 出了事谁来担待?!”
徐显荣立刻明白了王翎为何会出这样的昏招, 原来是青凤帮战力超乎寻常, 沿岸卫所的兵力又被王翎抽调一空, 真要是闹出大乱, 他怕是连命都保不住的。
然而徐显荣还是摇了摇头:“赤贼中有朝廷叛将,未必肯信大帅之言。”
这才是最关键的一点,赤旗帮里是有邱将军旧部的,他们会不知道招安的流程?对峙的战场上,空口白牙扔出这么一句,哪能作数?
王翎立刻道:“既然他们打着邱大将军的旗号,又约束手下不袭扰地方,多半还是心存念想的,只要天子为邱晟平反,还怕他们不欣然归降?”
徐显荣脑中嗡的一声,差点没压住心头怒火,深吸了两口气,他道:“天子当真会为一支叛军,就大将军昭雪平反?”
多少奏本,多少直谏都没能让天子回心转意,区区一支匪兵就能了吗?若真如此,当年军门所为,岂不是笑话?
王翎呵呵一笑,眼见左右无人,才低声道:“若是平日,恐怕极难,然则今上年岁已高,来年待到新君继位,自然能施恩大赦。只是此事旁人说了怕他们不信,唯有徐参将你这样的人去,才能取信于人啊。”
朝中立太子之事,的确折腾了许久,也是最近才安稳下来,其中内情徐显荣并不愿猜,可是话到对方嘴里实在是让人如鲠在喉。今上诛族,新君赦免,这是下面人的猜度,还是原本就如此,是军门重兵在手,又得人爱戴,才引来这杀身之祸?
这一瞬,连徐显荣都有些恍惚了,只觉心头剧痛。见他神色,王翎赶紧补充了一句:“此次我也没料到青凤帮能跟赤旗帮勾结,但是想想沈三刀的为人,其中怕是有些蹊跷。要是邱小姐因此失身贼人,岂不委屈?还不如早早招抚,接回邱小姐,也好全了邱大将军在天之灵……”
他的话没说完,徐显荣已经猛然抬头,怒目而视,那双虎目中几乎闪出火来,让人心底发寒。王翎吓的一缩脖子,又觉得不对,抬手猛地拍向桌案:“徐显荣,你屡次大败而归,损兵无数,如今有将功赎罪的机会,却推三阻四,难不成真与贼人有什么瓜葛吗?!”
这污蔑实在太过恶毒,然而徐显荣已经不在乎了,看了王翎良久,他缓缓道:“既然是大帅吩咐,末将愿往。”
见他服了软,王翎也松了口气,抚掌道:“好!事不宜迟,你这就带人前往敌营,务必要劝降对方,接回邱小姐。”
这也是关键所在,说实话,王翎并不信任那群贼人,但若是能用邱小姐作人质,事情就不一样了。赤旗帮终归还是打的邱晟的旗号,邱小姐在或不在,意义截然不同。只要拿住了邱小姐,对方多半就不敢违约了,他回了岸上也好交代。
当然,王翎也不怎么相信徐显荣,可惜与一群海盗交涉,根本没有“不斩来使”的说法,他也是想尽了办法,才让一个亲信跟在徐显荣身边,名为正使,实为监视。
没耽搁工夫,一艘小船挂上了免战的白旗,谨慎无比的向着敌营驶去。
两军遥遥对峙,这么一条船自然逃不过哨探的眼睛,很快就有消息传到了旗舰。
“打着白旗的船,莫不是阵前来使?”伏波是真的颇为惊讶,这种情况还能派人过来交涉,还真是难以想象。
严远却皱眉道:“兴许是劝降的,青凤帮动静太大,他们急着要撤。若真有此意,来的可能会是熟人……”
这话里的意思可就深了,伏波不由看了严远一眼,两人心中出现了同一个名字。还真是无心栽柳柳成荫,伏波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那就见见吧。”
孤身闯入敌阵,需要的并不仅仅只有胆量,眼看小船驶向敌阵,陪同前来的王千户腿肚子都打起颤,后悔自己怎么应的如此之快。这一船船的可都是悍匪,血红旗帜四面飘荡,有若一片赤海,让人喘不过气来,万一说错了话,他的脑袋恐怕都要被悬在船头了。
徐显荣也在观察这些敌船,虽说交过两次手,但是距离这么近可是第一回。而越是看的清楚,就越能发现船上人的神态迥异贼寇,那种精气甚至都不是寻常官兵该有的,军纪严明,却又不木讷呆滞,许多人眼里甚至都能瞧出好奇。能练出这样的兵,为将者还真不容小觑,这次他肯前来,除了为了邱小姐外,也是想看看赤旗帮首领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