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见微自小就听他教导,“见人不正,虽贵不敬也;见人有污,虽尊不下也”。
阿耶傲骨铮铮,绝对不会贪污军资不说,更不会因为欲加之罪自尽了事。
以他的脾性,怎么着也得争出个是非黑白,绝对不可能糊里糊涂扛罪赴死。
而阿娘追随阿耶自尽之事,更是荒唐至极!
阿娘和阿耶感情甚笃是真,但她自小经商,靠自己的双手在博陵打拼出一片天下,乃是人人敬仰的巨贾,并不是离开丈夫就活不下去的深闺小姐。
更何况还有一件事,只有她们原嫡一家才知道的事可以证明,阿娘绝对不会自尽。
这几日发生的事在唐见微的脑中一一铺开、串联,一种被无形之手拿捏的不安感让她愈发忐忑。
唐见微揉了揉酸胀难忍的眼睛,加快步伐往马厩走去。
到马厩之时,马夫陈叔正在给马梳理。
他手中的刷子动得极慢,有几下根本就没刷到马身。
陈叔双眼发直,很明显心事重重。
“陈叔。”唐见微唤了他一声,他回过神,对唐见微来找他一点都不惊讶,甚至是刻意在这儿等她:
“三娘。”
马夫陈叔自小跟着阿耶,从左下颚到右眉,有一道极长的疤痕,据说是小时候被土匪砍伤的。他一家人都被土匪杀害,只有他被阿耶救了出来。从那以后他发誓一辈子效忠阿耶,跟随左右。
“陈叔之前没说完的话,究竟是什么。”唐见微开门见山地问他。
陈叔看了看周围,向唐见微使了个眼色,两人绕到马厩深处,陈叔这才开口:
“阿郎被送回来的时候,其中一个官爷我认得,他曾经有匹马快要病死,正是我帮他治好的。那官爷独自在京中打拼,不嫌我是个贱奴,时常与我一块儿喝酒,一来二去便熟悉了。不然的话,我这样的人即便再耍赖纠缠,也不可能从官爷那儿撬出只字片语。”
唐见微双眼雪亮,立即问道:“陈叔可是从他那儿知道了真相!”
陈叔沉闷的表情已经提前回答了:“不过是大理寺人手不够,那官爷从刑部临时调去帮忙的,并不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他留意到一件让他不解之事。”
“什么事!”
“官爷说,阿郎被带到狱中时,不是自己走进去的,而是被抬进去的。”
“什么?”唐见微脸色巨变,“你的意思是……”
陈叔的声音轻得一阵微风都能吹跑:
“阿郎可能在路上,就已经陨命了。”
夜白星轻轻地嘶鸣着,似乎在看唐见微。
这是阿耶生前最爱的马,它也有点儿燥,在原地蹬了蹬蹄子。
唐见微沉默了许久,最后对陈叔说:
“这件事除了你我之外,唐家还有谁知道?”
“我没有告诉给任何人。”
“好,陈叔,此事你暂时保密。”唐见微说,“还有一件事,我想麻烦陈叔帮我去查一查。”
听完唐见微所言,陈叔立即出门办事。
唐见微匆匆忙忙去给阿娘买了棺材,亲自跟着运回来,接阿娘入棺,为她楔齿。
将角柶撑进阿娘的口中时,唐见微的眼泪忍不住往下滚。
耶娘,阿翁,陪伴着唐见微长大,最最挚爱的亲人,就这样躺在此处,即将与她永别,她们甚至连告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
此时此刻,透过模糊的视野,唐见微总算是看清了如今的状况。
亲手送别亲人,贯彻心扉之痛,让唐见微有了极其真实的感觉。
眼前所有事,都是真实的。
这些从小呵护着她,教导她的至亲之人,将化为泥土之下的白骨,永生永世不复相见。
唐府十日内接连去了三位,命讣传到博陵各处后,陆陆续续有些来吊唁的亲朋,唐见微需要接待。
唐见微穿着斩衰裳,脚踩菅履,扶着依旧神志不清的姐姐,跪在前堂。
杨氏和二叔也在前堂,杨氏还问唐见微:
“阿净这是什么了,如何和她说话也不应?”
唐见微只道:“姐姐难过,什么也不想说。”
杨氏便没再说什么,只是看向发愣的唐观秋时,表情有些玩味。
而二叔在堂前穿来穿去接待诸君,俨然已经成为唐府的新主人。
唐见微发现今天来的人很少,比她想象中的要少许多。
也是,阿耶被牵扯进敏感的大案中,唐家已经不若从前,能登门已经是将自身声誉置之度外。
唐见微一一施礼、叩谢,直到额头叩得发红流血,也浑然不觉。
丧礼进行得极快,冥冥之中似乎有人在催促着这一切,想要匆匆合棺了事,埋葬一切。
唐见微无法阻止,她如今的能力极其有限,被左右牵制着,只能在某人铺好的路上,跌跌撞撞往前走。
将阿翁和耶娘葬了,回到唐府升堂反哭。
唐见微对着灵位哭得眼睛红肿,唐观秋还问她:“阿娘为何而哭?”
唐见微握着她的手,头疼得厉害。
一直忙活到夜里,唐见微和唐观秋一块儿往卧房走的时候,陈叔回来了。
“怎么样!”唐见微看了眼周围无人,便急匆匆地问他。
陈叔脸色发青,大冬天的也累出一脸汗,显然是狂奔不止,没有一丝怠慢。
“三娘子想得没错,主母没有想将大娘子养在府中,早就和那桐县县令梁祖旺说定了,要送大娘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