佣人有个孙女儿,比郁清棠小了两三岁。一开始只是卫家送来给郁清棠的衣物莫名其妙少了几件,到后来郁清棠很久都没有新衣服穿,冬天只能裹着一件破了洞的冬衣御寒。
每天换下来的衣服也被勒令自己洗,手上冻开一道又一道仿佛割裂的口子,一用力便会往外渗血。
她有次晾衣服不小心把院子里的晾衣杆弄倒了,刚好被从门里出来的佣人撞见,当即吊起眉毛,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抄起晾衣杆上的一个衣架,照着她瘦弱的胳膊狠狠地抽了过去。
那是郁清棠第一次挨打。
因为剧痛她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胳膊,但没有哭也没有躲,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仰脸平静地注视着对方,乌瞳清黑,仿佛能映出一切丑陋的人心。
佣人冲动之下打了第一下便后悔了,但是被那样一双淡漠至极的眼睛注视着,她顿时不知道从哪儿生出一股无名火,手里的衣架不受控制,一下接着一下地抽在了女孩单薄的身躯上。
直到她失手,不小心抽到了郁清棠的脸,女孩雪白的小脸迅速变得惨白,又变红,高高肿起了一道血痕,触目惊心。
郁清棠还是一动不动。
佣人回过神来,抱住郁清棠跪地痛哭认错,哭得鼻涕眼泪一起流,也不管郁清棠是个“聋子”根本听不见她说话。
郁清棠再不受卫家重视也是卫家的小姐,万一……
那次之后,佣人消停了一段时间,甚至给郁清棠洗了几天的衣服,好吃好喝的供着她,生怕她一纸御状告到卫家去。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郁清棠的伤好了,佣人又忐忑不安地等了一段时间,卫家并没有人来兴师问罪。
佣人故态复萌,她一个人在乡下憋疯了,其他人都是些粗鄙村妇,她瞧不起她们,没有共同语言,便将怨气发泄在害她发配到这里的“罪魁祸首”郁清棠身上,隔三岔五地动次手,一次比一次下手重,郁清棠不会说也不会听,连跑都不跑,住在附近的邻居自然也无法得知她在院子里遭遇了什么。
郁清棠不喜欢待在院子里,白天便在外面。
上世纪90年代正是留守儿童成批出现的时候,村子里有很多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子,大部分都是由爷爷奶奶在带,平时溺爱成风。小孩子们聚在一起,发现了郁清棠这个异类。小孩子的恶意有时候是很可怕的,他们甚至感觉不到自己是在作恶,只是觉得好玩。
他们管郁清棠叫哑巴,学她说话,笑作一团。
排挤她,欺凌她,故意拉着她去水沟旁边,趁她不注意把她推下去,看她满身泥水地爬上来,在岸上拍手大笑。
再怎么暗无天日的生活,只要过得久了都能习惯。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多,一个夏季的傍晚,知了在树上里疯了一般的鸣叫,天边烧出一片火红。
郁清棠又被那群小孩堵在了角落里。
一张又一张的脸围在她周围,表情奚落,伸手推搡她的肩膀。
“小哑巴,不会说话。”
“小哑巴,没爸妈。”
“小哑巴,小哑巴,哈哈哈。”
郁清棠低垂着脑袋,她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听不到。
推搡她肩膀的那只手不见了,一颗果子骨碌碌滚落到她的脚边。
她从余光里看到所有的小孩都走了,视野里出现了一双小小的脚,和她的脚差不多大,穿着崭新的运动小白鞋,白色的背带裤,一只手腕戴着粉色的电子手表。
再之后,她的视野里陡然多了一张歪着的脸。
那人弯下腰来看她。
睫毛长长,皮肤粉白,眼珠清澈得像阳光下的玻璃珠。
她张大嘴,哇了一声,那双眼睛显得愈发灵动了。
郁清棠乌黑的瞳仁里映出她友善好奇的脸,木然地抬起眼帘,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郁清棠很早就脸盲了,所有欺负过她的人在她心里都留不下印象,所以也很少会想这些事情,同样的,那人替她赶走那些小孩,也没有留下很深的印象。她生活在自己安静无声的世界里,不与外界沟通。
这个世界是好是坏,是温柔是堕落,与她无关,她都不喜欢。
这只是她平凡生活里再平常不过的一段插曲,很快抛之脑后。
过了两天,她再遇到了那帮以她取乐的小孩。
也遇到了那个女孩。
她从街道那边冲出来,英勇无比地把正推搡她的小男孩撞翻在地,骑在他身上,照着他的脸抡起拳头,却停在了半空,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往下砸。
那男生反应过来,反过来将她掀翻在地,小程湛兮滚了一身的土,灰扑扑的。
两人就地扭打起来。
程湛兮小时候个子就高,女生发育比男生早,她又是个整天蹿上跳下爬树摸鱼都不耽搁的皮猴,和男生打起来丝毫不输,甚至隐约占据了上风,把那男孩揍得还不了手。
旁边的小孩子们都看呆了,直到抱头鼠窜的男孩喊人帮忙。
一个女生和一个男生上前,揪头发的揪头发,扯胳膊的扯胳膊,程湛兮一只手揪那女生辫子,把她拎得在手下团团转,另一边手脚并用,又踢又踹,以一敌三,她咬着牙喊郁清棠:“去叫大人!”
小郁清棠看着她,没有反应。
倒是旁边围观的小孩回过神,火速分出一人,跑进最近的一家院子里叫大人。
大人过来把混战成一团的四人分开,两男一女孩哇的一声就哭了,程湛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