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又慢慢地往前移了两步,站在了“冯婉”两个字的前面。
她伸手轻轻抚摸石刻上自己的名字。
在这世上,恐怕不论是谁,在活着的时候就看见自己墓碑,都会觉得有些异样。
这些留给活人的墓地与其他已经埋葬着死者的墓地并没有什么不同,这或许是最让人感到奇怪的地方。
——这里没有一个个小小的土丘,石碑上也没有墓志铭,没有死者的生卒年月……
有的只是一个个孤零零的名字。
这些名字告诉后来人,这四百多年来,曾有人生于斯,葬于斯,这石碑就是凭证。
这些沉默不言的石碑,让小七感到一阵莫名的颤栗。
冯老夫人又轻声开口,“不论嫁去何地,离家多远,冯家的女儿们最后还是要回来,回到这里。岱宗山上,永远有我们的一席之地。”
小七望向姑婆,“……但,为什么大家都要葬在这里呢?”
冯老夫人笑了笑,“以后你会知道的。”
小七颦眉,“多久以后?”
“也许不久,”老人的声音带着某种不可捉摸的禅意,“也许很久。”
近旁冯嫣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这一幕好像从前发生过。
她沉眸思量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就在不久之前,在小楼的外头,她和魏行贞之间也曾发生过一场相似的对话,而魏行贞当时的回答也是一样的模棱两可。
“好啊,我知道了……”一旁小七呼了口气,咕哝道,“原来阿姐卖关子的本事都是和姑婆学的。”
冯嫣忽地笑了。
三人继续往前走,最终来到一座神像之前。
神像的四周垂着轻纱,远远只能望见一个身型枯瘦的老妪坐在莲台上,她两手放在腹前,摆成喉轮手印。
冯嫣上前俯身行礼,小七亦学着姐姐的样子照做了。
“这是圣祖像。”冯老夫人轻声道,“她也是第一个被埋葬在这里的人。”
冯嫣静静望着台座上的老妇,她的眼睛像佛陀一样无悲无喜,像是带着慈悲,又像是带着冷漠。
“要说殉灵,圣祖才是真真正正的殉灵人。”冯老夫人轻声说道,“建朝之初,岱宗山上险些泛起灵河。是圣祖以山峦为印,以性命沉河,才保住了这一方水土的平安……”
小七一时茫然,直到近旁冯嫣向她低声解释了什么是灵河,她才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我冯家女儿之所以有埋葬岱宗山的殊荣,也正源于此。”冯老夫人望着神像,“我们冯家,也从那时起,作为周室的家臣,世代尽忠职守,夹辅皇裔。”
“所以这次要阿姐对付的,就是想要重新唤起灵河的殉灵人吗?”
冯老夫人摇了摇头,“没有那么麻烦。”
冯嫣也望向老人,“既然遣我上山,想必对方不是‘人’了。”
“嗯。”老人点头,脸上浮起些微狡黠的微笑,“是妖,且是大妖。”
冯小七颦眉,她尚不能理解姑婆方才“没有那么麻烦”和阿姐口中“想必对方不是‘人’”的含义——不论从何种角度来看,对付人,不比对付妖要来得简单轻松得么?
“这些殉灵人确实很聪明,”老人轻声道,“若不是当初沈千意外发现地下的甬道,说不定引灵的事,还真就让他们办成了……”
“他们这次到底做了什么?”冯嫣轻声问道。
“他们用了双祭法。”冯老夫人轻声道,“先在岱宗山中以身饲妖,之后再命此妖顺着地下的灵道潜入洛阳——妖物可以凭借自身的蛮力,瞬间在洛阳城的地下铸成催生灵河的阵法,也就不需要像在长安时那样,先将地下的阵法修筑完毕再引灵。”
冯嫣点了点头,“但即便是蛮力,要在众修士无知无觉的情况下潜入洛阳,还要在一瞬间铸就阵法,也不容易。”
老人笑道,“所以说,是大妖呵……或许会比上一次的伪鸾更加棘手。”
冯嫣垂眸,“伪鸾倒是不算棘手。只是我有些不明白,他们要去哪里找一只愿意为这种事舍命的大妖?”
“或许用了什么特别的御妖之法……”老人轻轻眯起了眼睛,“又或许等你降伏那只妖物的时候,就知道了。”
“仅仅降伏那只妖物就够了吗?”冯嫣仍有些不大确定,“再没有别的什么要求?譬如要留下身体的某个部分——”
“不需要,”老人低声道,“不要留它的任何东西,那是他们全部的、最后的一点希望,每一块骨肉,都销毁干净。”
“我明白了。”
“这次,让魏行贞和你同去吧。”冯老夫人轻声道,“万一又出现前几天在魏宅的意外——”
“不用。”冯嫣摇了摇头,“不会再有这样的意外了。”
“阿嫣如何能确定?”
冯嫣低声向姑婆讲述了自己先前在魏宅时受到的感召,还有昨天夜里在梦中见到的情形,老人听得皱起了眉头。
“这只树妖,竟自始至终都是冲你来的?”
“嗯。”
“它提及过原因么?”老人低声问道,“它为什么这么急切地,想要你的性命?”
冯嫣摇了摇头,“不知道呢。”
“它从来没有和你提到过什么线索?”
冯嫣表情平静,“没有。”
老人有些在意地踱步细思——恶意属念,完全是可以带入梦境之中的。
它既有办法潜入阿嫣的梦境,只要照着先前在魏宅的办法重来一遍,要取她性命又有什么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