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洋回转身去才发觉,立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戴着口罩的中长发女子,穿着一袭白裙,举手投足间就透着些不同寻常的气度。至少从露在外面的双眸看,是一个美得很优雅的女孩,眼睛里好像有忧伤的星星,还有口罩也遮不住的优越鼻梁。
四下看看,确定了是在对自己说话,邱洋努力做出了疑惑的表情,并没有接口。
——别是个骗子吧?或者说是新的推销手段?
“抱歉,是我唐突了,我看先生您不像是霓虹本地人,却对霓虹的作家很感兴趣,还做出了让我感兴趣的评论,所以才搭话的。”白裙女子也是落落大方地解释着自己颇有些反常的举动,还似乎是为了照顾他外国人的身份,特地放慢了语速,“因为和我的想法很像。放心,先生,我并不是推销或是骗子。”
邱洋被道破了心中的猜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哪里的话,是我失礼了、没有第一时间回复您。您说的没错,的确,我是一名刚到霓虹的留学生。”邱洋顿了一下,接着回答了刚刚女子的问题,“我刚刚说的是,村上春树最近的作品,越看越觉得是深在其表,浅在其里了。”
接着便举起手里的书:“就比如这本,很裹在复杂的时空隐喻里,有种强行升华,故弄玄虚的感觉。初读村上作品的,可能会被有趣的比喻和诡谲的叙事所吸引,但是看多了几本,总感觉他也没有大的进步,有些千篇一律的审美疲劳了。”
见眼前的女子只是偏着头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高谈阔论,邱洋有些不好意思了。
“抱歉,只顾着自己在说了,没有考虑到您万一是村上先生的粉丝会怎么去想,就擅自说了先生的坏话。”
“那你再说说看,有没有作家是深在其里的呢?”没有接邱洋的话茬,也没有客套,女子只是径直继续问道。
免去了日式的客套,邱洋反而觉得自在了许多,也大胆地评判起来了:
“像书架上摆着的这些,大抵都和村上桑的内涵半斤八两,粉饰的水平或许还不及,都走的是用纯文学的手法写些无关紧要的风花雪月的路数。当然,也有想的透彻,纯粹就迎合市场需要的,像是新海诚、乙一、岩井俊二之流,不过那也有些脱离纯文学的范畴了。”
“不过,我一向是觉得内涵深浅并无高下之分的:写得深入浅出,点出深刻内涵的,作者未必就是有此境界;而写得粉饰太平,内涵肤浅,倒也未必就说明作者层次低。也可能是一种大智若愚、举重若轻的对俗世的迎合。”
“如果非要举例,那应当是川端康成桑。初读起来,觉得不过是男女情爱琐事,还有些禁脔的恶趣味。但是细细品味,倒好似是喝出了苦药里化开的冰糖一样,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很自然的杂糅在里面了。这应当就是作者境界高了,笔锋中总带有遮盖不住的睿智,纵使是写简单的男女情爱也会露其锋芒。”
絮絮叨叨了一大堆,邱洋才如梦方醒,看着女子望向自己的表情中好似还带了几分窃笑,才知道是自己夸夸其谈失态了,忙羞赧地道歉。
“抱歉,是我得意忘形了,向您卖弄了这么多拙见。”
“啪啪啪。”
不曾想,眼前的女子却忽然轻声鼓起了掌。紧接着又说到:
“没有,我觉得先生您说的都颇有几分道理,也能自圆其说,其中不少言论也给了我的思考一些启示。”女子的目光真诚,倒不像是在客套。“只是,既然说到了川端桑,那再早些的太宰治、芥川龙之介等一众作家,不知您又有何高见呢?”
“作为作家来说,下流书己,中流书实,上流书虚。太宰是有书虚的实力的,可他最出名的,最受人追捧的,反倒是书己的《人间失格》,实在是有些可惜。至于芥川桑……”
女子忽然开口,接着邱洋的话头说了下去。
“芥川桑,看似书虚,实则书实,不愧为鬼才作家。只是其名气多少沾了些英年早逝的虚名。从作家的角度看,有些才不称名,但却也不好多言。”
听她一气说了这么些话,邱洋这才发觉女子的声音淡淡的,有种让人安心的说不出来的悦耳——更何况,她说的大抵都是自己心中所想,心底当下有了遇见知己的喜悦。
说罢,女子眉眼弯弯,嫣然一笑道,“怎样,我说的可是先生所想?”
“确实不差。”邱洋心下踌躇了,他有些想问女孩子要个联系方式,毕竟知音难觅,更何况是异国他乡的红颜知己。可是才相识不久,总担心唐突。
没想到,是女孩子先开口了,她指向邱洋怀里抱着的一沓书。
“你是要去北海道旅行吗?”
“说对了一半吧,我是东京大学都市工学部的。下一个课题在北海道,这段时间我可能的确要去一趟实地调研,呆上一段时间,先提前做做功课。”
“诶——那可太巧了!”女孩也瞪大了眼,似乎不太相信有这么巧的事情。“我就是北海道出身的,一个叫旭川的小城。”
这样一说,邱洋先前还嫌弃北海道太远太冷的心情全都烟消云散了——下个课题在北海道真的太好了!!
“不如我们加个line?这样下次你去北海道之前,我也可以给你提供些建议。”
女孩好像是不经意地提起了话茬,一幅坦荡的样子。只是粉红的耳朵暴露了她内心的动摇,邱洋看到了也只是觉得有些反差的可爱,没有戳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