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的近午时分。
“姚娘子,师师,请进。”
在巷口迎到李师师和姚欢的徐好好,吱呀一声推开小院的门。
院里一股药味,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正在地上捣鼓着什么东西,看到徐好好,起身道:“阿姊迎到客……”
她那个“客”字还没出口,就拿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盯住了李师师。
“师师娘子?”
徐好好似乎并未与她说起,要去迎接的客人是李师师。
李师师展颜抿嘴,柔声道:“是我,玥儿。”
这叫“玥儿”的小娘子,面色有一种不知如何应酬的尴尬,又带着探寻之意去瞧徐好好。
徐好好神色仍是淡淡的:“我之前在风荷楼遇到的师师,她听我说师傅病了,自是要来看看。”
说罢又介绍姚欢:“这位,是师师的朋友姚娘子,亦通音律,赐了首曲子,我今日一并请来记谱。”
她对着姚欢时,笑容倒是鲜明些。但姚欢心里头清楚,称呼“师师”,与称呼“姚娘子”,是亲疏判然的。
那日,姚欢的演奏,以及遂宁郡王赵佶的光临,终结一场无谓的风波后,这位徐好好似乎已不在乎刘延庆那军汉的赔礼。她接了童贯带着送神意味的琴资,又去赵明诚等学子的隔间里道过谢后,主动发出对李师师与姚欢的邀请。
无论是当时二人相见时的微妙冲突,还是今日进院子后玥儿的诧异表情,姚欢确定,李、徐这对师姐妹间,大抵是曾有过节的。
但表面冷淡的徐好好,其实表现出了修复关系的暗示,因为在发出邀请时,她冒出一句“师师好久未去我那里喝茶了”。
实则比“姚娘子可否赐谱”这样恭敬客气的请求,更属于亲友型的表达。
而李师师,此刻也并无虚礼地向姚欢直言道:“姚娘子能否先在堂上略坐一歇,我随好好去内屋看师叔。”
姚欢忙点头:“使得,使得,我在院里晒晒太阳更好。”
见二人往厅堂后屋去,玥儿眼里的疑惑一点点化为惊喜,脚尖踟蹰,似想跟进去敲个究竟,却蓦地想起还有姚欢这个客人,遂抱歉地冲姚欢道:“怠慢娘子了,娘子坐。我去灶间点碗茶来。”
待玥儿端着茶碗出来,只见姚欢正蹲在地上研究。
“你家的鲊,这般琳琅满目,真是教我这做饭食行的,都大开眼界。”姚欢仰起脸,崇拜地看着玥儿。
“啊?娘子既然能赐谱,不是乐师吗?”
姚欢讪讪:“我哪是乐师,不过在老家学过一阵筝,能弹囫囵的,也就会那么两三首,怎好与徐娘子比。我和姨母,是在东水门开饭铺的。”
玥儿笑道:“我也爱做吃食,旁人常说我不知珍惜造化,自己阿父一身音律本事,还带出徐阿姊这般高徒,我却习不得半分,只晓得做了这些鲊出去叫卖。”
姚欢心道,哦,原来这姑娘的父亲,就是里头卧于病榻的老先生,李师师的师叔、徐好好的师傅。
鲊,乃用粗盐、花椒、红曲等腌渍的鱼肉蔬菜。姚欢从前在《水浒传》里看到阎婆为了帮女儿留住宋江,准备的家宴里就有一道叫“肥鲊”。
穿越到北宋后,姚欢终于亲眼见识了什么叫“肥鲊”,乃是用猪五花切片后腌渍的肉片,比火腿的工艺自是粗糙许多,但比后世的咸肉、酱肉做法精细,而且放了红曲与高粱酒,有一股独特的玫瑰腐乳般的香味,难怪虽然是猪肉,却也算得待客大菜了。
然而今日,玥儿做的鲊,花样更多。
仿如养蚕用的那种大竹匾上,姚欢能辨别出的,至少就有猪肥膘、河鱼、芥菜、菘菜、蕈子、茭白、茄瓜等食材,显然都已经完成了鲊的流程,汁水盈盈,若不是另一处的草药味压着,那酒糟香定会更浓郁。
“这些鲊,怎地捞出来了?”
玥儿道:“我在清点份量,要给街上几家食肆送去,换钱给阿父买药。徐阿姊的琴资已经付了赁屋钱,怎好再让她出钱请郎中、抓药。她平日里辗转好几家正店,忒也辛劳。”
姚欢“哦”了一声。
她来这个时代已经做了半年多的劳动人民,深知在开封这样的繁华京城,生活成本有多高。这百万多人口里,绝大部分,一睁眼,就要去想,自己的房租费、伙食费、子女学费、医药费,乃至棺材费,怎么一文一文地挣出来。
和后世并无区别。
或者可以反过来讲,后世与此世,也并无区别。
同时,姚欢也意识到,那个冰块脸的徐好好,其实应该是个厚道人。听起来,她不仅与师傅父女相依为命,而且负担了家用的大项。
难怪,她受了刘延庆那般怠慢甚至羞辱,在对方动手之前,她仍是坚持要琴资。
她倘使清高到每次都一副“你们爱给不给“的样子,怎么挣到维生的钱呐。
姚欢不由又想到了从前做项目时遇到的那些以为难小姑娘为乐的甲方。
刘延庆是个古代没受过教育的边关武夫也就罢了,后世那些名校毕业、人模狗样、还在朋友圈秀妻秀娃、没事儿就歌唱祖国或者抄写唐诗宋词的精英男士,实际在职场上却爱欺负一切能欺负的人——到底本性该有多渣啊,才会如此,连良好的教育和优渥的生活,都不能让他们稍微像个体面人一些。
姚欢叹口气。
还是看看眼前这些鲊吧。
“玥儿,这是什么?鹌鹑?”姚欢指着一堆鸟身似的鲊,问道。
“是黄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