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当年在燕京郊外分开时,你就说,我这人,这一辈子不会有好下场。”
任豪叹了口气。
他看着眼前流淌的江水,身体里的麻木已蔓延到胸腔,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他轻声说:
“果然应了你的乌鸦嘴,我还是倒在这里了。不过也好,临死前,也把你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干净了。
世间再无魔教,正派大兴,江湖安稳,我也能放心的离去。”
“只是没有魔教,不是说没有正邪。”
张莫邪站在任豪身边,他也看着流淌不休的江水,他说:
“在你们这些人心里,这个世界上,一个人是正是邪,要远高于是善是恶,咱们当年,不就因为这个才割袍断义的吗?
任豪,你这一辈子,就毁在这正邪之分上了。
我不信,你猜不到,这江湖正邪,到底起源于何处,但你既知道,却又跳不出这个圈,来来回回都在其中打转转。
没了魔教又如何呢?”
张莫邪叹了口气,他说:
“没了现在这个魔教,总会有下一个魔教,这江湖啊,自从它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会安稳。
你可知,你今夜丢了性命,所做的一切,换来的,可能连几个月的平静都不会有。
但没了你我,没人镇住他们,接下来再闹出乱子,谁来收拾烂摊子?”
任豪低下头来。
他眼前一片黑暗,比黑夜更黑,他看不到了,眼中已无光明。
面对张莫邪的问题,他说:
“有啊,我你,不是选了同一个人吗?”
“沈秋啊。”
张莫邪丝毫不顾及沈秋就在身边,他笑了一声,对任豪说:
“你错了,沈秋不是我选的。就算没有你和我,这世界上还会有另一个魔教教主和武林盟主,甚至不会有这两个头衔。
但惟独沈秋的出现,是必然的。
不管其他事物再怎么变,他都会出现,而且不管你选不选他,他都注定要做出很多很多事情。
这些事情,你控制不了,我也控制不了。
甚至我的存在,都只是为沈秋当好向导,引好路。”
张莫邪俯下身,在任豪耳边说:
“沈秋,来自仙人的世界...我怀疑,他曾就是仙人的一员。他生来自由,无拘无束,任豪,你试图引导他,你试图给他套上枷锁。
不可能的!
在你死后,他终会走上自己的路。”
“我从来没有试图控制过沈秋,张莫邪你不要乱说。”
任豪反驳一次,轻声说:
“我只是想让他体验一下走正道的感觉。
若他觉得不习惯,他可以走他的路,但那种行侠仗义,被他人信任,簇拥的感觉,总会在他心中留下痕迹。
我只是让他看到,这江湖里存在的不只是丑恶,正派中也不都是欺世盗名之徒。
我只是,给他一种选择。
沈秋有登顶之志,有了目标与幻想渴求之物,目标只有那一个,但通往目标的路却有无数条,我只是给他展现了其中的一条。
我走的那一条。
反倒是你,你把剑玉给他的时候,你可曾问过,他想不想要呢?”
“呵呵,牙尖嘴利。”
张莫邪摇了摇头,他说:
“在强调一次,我不是把剑玉给他,我是还给他。
我知道,你心里是看不起我的。
你觉得我没有担当,说是要给世界带来变化,但做到一半就放手了,给你留了个烂摊子,把你逼到这一步。
但我之所以放弃江湖,不是因为我没有责任心,也不是因为我放弃了当初的愿望和誓言。
我一直在履行那个誓言。
我只是,换了种方式,在试图给这个世界带来更好的改变,我唯一的遗憾的是,我沉溺在天下第一的虚名中太久,忽视了真正的威胁。
虚荣,是一种病。
我那时已病入膏肓,待我发觉真正该做的事情时,已如溺水之人,无力自救。
若我早五年发现蓬莱的隐秘,你今日便不会有如此惨剧,这个天下,也不会乱到现在这个地步。
这都是我的错,任豪。
我失踪的这些年,都在为我的过失赎罪。”
张莫邪大概也是第一次,将自己的行动说的如此透彻,他双手放在任豪肩膀上,他说:
“对不起,兄弟,是我的疏忽,把你逼到这一步了。”
任豪也没有回答。
他听张莫邪的声音,都听不真切。
思绪此时也是一片混乱,眼前已经有走马灯般的光芒闪耀,一会像是回到了南通老家,陪在早已逝去的父母身边。
下一刻,又像是回到了燃烧的长安城,跟着路都尉一起冲锋陷阵。
他强打起精神,摇了摇头。
他语气急促的问到:
“张莫邪,你只需要告诉我,这些年,你是在,在做好事吗?”
“嗯。”
张莫邪认真的回答说:
“若天下无我,十年前,便是末日已至。”
“好!”
任豪咬着牙,抵御着那种自精神中传来的昏睡虚弱感,他说:
“我信你!我也不怪你。”
“但你今天输给我了。”
盟主伸出手,紧紧抓住张莫邪的手指,他说:
“如你所说,咱们下一次见面之前,张莫邪...你,不许再输了!”
“好。”
张莫邪的语气越发温柔,他说:
“睡吧,就当是下一次见面前,好好休息一下,养足精神,咱们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