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梅花坞,家家户户不但种梅花,房前屋后还会栽上各种名目的树木,只有这样,才会感觉更像家园。
所以除了常见的桃树、李树、柏树外,梓木也是最常见的植物。而“梓木”可能相对比较要陌生一点了。其实,这梓木也是一种常见的树木,有情系桑梓叶落归根的雅意。
它耐旱、生长快,能修房造屋打家具,曾被誉为“正统之材”,古时为贡木,其根和树皮还能入药,有祛风去湿,活血化瘀等疗效。
父母与奶奶分家前,父亲请人看好了屋基,在离屋基十来丈的地方种了一株梓木,种的时候树已经有锄把那么粗。
父母请人筑好了土墙房子,搬过来的时候,那梓木就有碗口那么粗了。从我记事时起,那棵梓木树就有水桶那么粗了。在水井上的那片我家的地里,还有一棵稍大一点的梓木,是包产到户时分给我家的树木之一。
小时候,父亲对这两棵梓木好像有种特别的感情。他在地里干活累了时,总喜欢到梓木树下的石头上坐着抽支烟,起来时用手丈量那树干,在烟雾缭绕之中围着树走上一圈,还不时点头微笑。
我们觉得奇怪,曾经问过他原因,他总是摇头:“你们会知道的,现在还早。”有一年秋后,屋后那块玉米地收割了,只冒着玉米秆茬子的田地正是放牛的好场所。我把牛赶到地里,然后就放心地回家看动画片了。
不一会儿,听到父亲愤怒的声音在屋后响起:“你怎么放牛的,给老子出来!”我慢腾腾地走出家门,战战兢兢地到地里一看,牛正在那棵父亲栽的梓木树下悠闲地吃着草。
父亲正站在梓木树旁边瞪着我:“上来,老子给你说错在哪里!”我心惊胆战地走到他身边,他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我眼冒金星。
他又冲我屁股上踢了一脚:“你看,树皮都被牛擦掉了,你怎么放的牛,嗯?这么大一块皮都掉了,你讨打不是?”我一看,确实有一段树干上的树皮被牛用角挑开了,裸露出了两段约有三指宽的树干。
父亲很愤怒,我觉得很无辜,眼泪早已夺眶而出:“不就是掉了两块树皮吗,有什么了不起?”父亲见状,又扬起了大手,我吓得赶紧开溜,身后传来了父亲的怒吼声:“站住,抓住了打死你!”父亲追了上来,抓住了我,他的手里挥舞着一根竹枝……
晚上,母亲看着我脸上的手指印,不住地落泪,又不住地叹气:“那是你爸爸留来归天以后做房子的树。”见我不解,母亲又补充道:“就是种来做棺材的木料,你怎么让牛把树皮给擦掉了呢?”
过了几天,哥哥放牛时又把水井后那棵梓木的皮给擦掉了一块。父亲暴怒,抓住哥哥就是一顿狠揍。
晚上的时候,母亲看着哥哥脸上红红的五个指印,依旧是不住落泪、不住叹息:“你怎么也这么不小心呢,你看前几天你弟弟才因为梓木树被打,今天你又被打了,唉!”看着哥哥不服气的样子,母亲长长地叹了口气:“那是你爸爸留来给我归天后做房子的树!”
从此之后,那两棵梓木树所在处就成了我们放牛时最小心的地方。也就在那个时候才知道,父亲已计划好那两棵梓木的用处,它们将是父母最后的归宿——难怪他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葫芦寨和其它很多地方一样,人到一定年纪之后就会请木匠给自己做好棺材,用黑色的土漆刷好,立于两条高凳子之上,紧靠屋后。那时候我们不知道敬畏,不知道什么是生死,经常在那些棺材下捉迷藏,在那棺材边疯跑。
而做棺材,葫芦寨多用柏树与梓木,有人说柏木棺材木质好,不怕水浸、不易腐烂,但也有人说还是梓木棺材好一点,也不容易腐烂,并且梓木与“子木”音同,能保佑子子孙孙生生不息、大富大贵——看来父亲是相信梓木为棺的理论的。
(2)
哥哥先于我上了师范,第二年我也上了师范。一家有两个读书的孩子,不提学费,单是生活费都是一笔很大的开支。父亲在学校里做民办教师,每个月的工资养家糊口都成问题,主要经济收入还是靠种烤烟。
1998年秋季要开学的时候,父亲到处去借我们的学费,亲戚们都是在农村,家里都不宽裕,自然是没有闲钱借的;他又去银行贷款,但是没有贷到,因为前些年的贷款还没有还上。
父亲就和母亲商量卖梓木树。母亲拦住不让父亲卖:“木料不能卖,以后到哪里找这么好的木料,就算重新栽,你想想要多少年才长得大啊?”我们也在一边附和。父亲白了我们一眼:“不卖,还有其它办法啊?你们来想啊!总不能用针把你们的嘴巴缝起来吧?”
“砸锅卖铁、卖房子我也要把你们的学费和生活费凑齐。”他铿锵有力的语气里充满了一种悲壮。但家里的猪和牛不能卖,牛是唯一的,猪还没有长大,值钱的东西也只有木材贩子早就想买的而父亲拒绝了多次的梓木了。
木材贩子来了,父亲的本意是卖屋后的那棵梓木,但母亲带他们看了水井后的梓木后,他们觉得水井后的梓木更好,于是就选择了水井后的那棵。砍树那天,父亲在学校上课,没有回来。
第二天一早他又在树桩旁边补种了一株梓木树。其实砍了那棵梓木树,母亲是很开心的,她对我和哥哥说:“你们能读书我就很高兴了,至于以后,管它的哦。万一哪一天我死了,你们用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