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繇不是穿越者,他当然不知道康德和费希特的典故。
但这并不妨碍钟繇理解李素的意思。
谁让先秦诸子百家,在“托古夹带私货”方面,早就留下了无数先例呢。
连孔夫子都说他是“述而不作”,那些真理都不是他孔子自己发明的,是三代先王圣贤的,他只负责发现。
在考试作文里编造鲁迅语录这种勾当,也绝不仅仅是后世中学生在干,人家苏东坡也干。
只不过苏东坡编造的不是鲁迅,而是尧舜,还看得主考官欧阳修一愣一愣的:尧舜还说过这些?这考生读书路子野啊,连我都没读过。
事后问起,苏轼直接一句怼回来:我也没读过,想当然耳!
以尧舜的人设,他们就该是那样的!
反正尧舜的很多事迹都是孔子帮他们编的。
和尚摸得我摸不得?
孔子编得我编不得?
所以,被李素的思路启发之后,钟繇这老小子也开始动自己的歪脑筋。
既然原作者李素都允许加塞故事、增加署名作者、傍名士。
那他钟繇也能弄一些当年在太学读书的时候,从各位恩师那里听来的孝义典故,辑录进去,到时候就署那些恩师大儒的名字蹭流量……
听那李素的意思,似乎是有本事把这书快速大量抄录传播,这就很有盼头了(钟繇还不理解“印刷”这个概念,所以李素只能和他说这书出来后有本事大量传播)
“既如此,以后但凡有需要誊抄的,尽管来找我便是,多承厚意!”
双方谈得不错,钟繇的老婆也把李素带来的鹿脯煮了、美酒大伙儿分喝了,宾主尽欢,然后告辞。
……
此后几天,李素每天写书,让钟繇帮忙誊抄。
钟繇一边抄,一边也自己想一些近年来发生的、民间小范围流传的孝义典型事迹,增补到书的内容里去,也让故事变得更加充实起来。
钟繇编的这些故事,李素也会把关检查一下,最初还退了回去,让他写得再细节一些、有血有肉。
钟繇开始很不习惯,但李素表示不要担心传播难度,而且可以加钱,钟繇也就认栽了。
他想不认栽也不行,他老婆会扯他耳朵的。
而且一旦不惜笔墨累赘放开了写,钟繇也很快发现了这种叙事的好处。
秦汉的文体是非常凝练的,就因为竹简刻字太烦了,大家都想惜字如金,习惯了如此。从古文到六朝骈文,再到唐宋散文,本来就是一个因为写字印字越来越容易、导致文体也越来越丰满的过程。
这是一个科技进步导致文章慢慢变水、也越来越丰富生动的过程。
君不见后世输入法科技越来越先进,到后来都可以语音输入了,一帮qín_shòu写手在水字数时也就越来越丧心病狂。
李素不需要介入具体的创作,他只要敏锐地意识到科技对文体的影响趋势,在最初的大方向上推一把,后续就可以靠历史车轮自身的惯性越转越快。
据说,后来《季汉书》上,就把李素当初那些微弱的指点,定性为“季汉数百年骈文之风开宗鼻祖”。
这都是后话了。
准备得差不多后,李素把之前曹操给他的介绍信,亲自递送到了太常卿刘焉府上。
还附上了一份钟繇手抄的《孝义录》最后一卷(也就是包含刘备事迹的那一卷)
他把姿态放得非常低,甚至给刘焉府上负责通传访客的管事,都塞了钱财好处。请他们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李素美言几句。
他在太常府门口候了大约一刻钟,通传的管事出来回报,说刘焉答应三天后接见他。而且还说,会在接见之前,就把他递进去的那一卷书读一遍。
回去后,李素就继续他的造纸、雕版、写书大业,等三天期满再登门拜访。
……
当天傍晚,刘焉结束了与几位交好同僚的置酒高会、商议朝政后,轻车回府。
坐在家中暖阁,自有美貌婢女服侍他洗脚。
刘焉斜躺在软榻上,身后一婢揉腰,一婢敲背捏肩,他缓了一会儿,眯着眼吩咐:“把今日收的拜帖和文刺呈上来。”
婢女立刻呈上,他就随手一份份翻阅起来。
白天让管家排预约的时候,刘焉本人其实压根儿就没空细看。所以等夜深人静了,再挑重点读一遍。
管家收了李素的钱,这时候就把曹操那封介绍信和李素写的那卷书放在最上面。
这个小动作很关键,至少价值一贯五铢钱。
因为刘焉年老精力衰弱,按他的习惯,如果连续读到两封拜帖都是没营养的客套话,他就会错觉今天没发生什么大事,剩下的很可能就不看了。
“嗯?曹操?大司农家那混小子,很少荐人到我这儿来。”刘焉扫了一眼,心里首先就留了个第一印象。
曹操这人素来是不太礼貌的,也不喜欢跟掌管礼仪务虚的官员结交。
大司农和太常卿,也是一个最铜臭实利、一个最虚名清贵的职务,所以曹家人找上他,刘焉难免会好奇。
他忍着不快继续往下读,但很快表情就变得精彩起来。
“还有这事儿?”他一把把曹操的介绍信丢在一边,又翻看起李素写的书,而且是直接卷到最后一段,看刘备的事迹。
“好字!中正端方,倒是与太学门口立碑的体仿佛,看来也是个治学严谨之人。果真十户之邑,必有忠信啊,草莽寒门,也有苦学之士。”
刘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