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5月21日,周五,小满。
早上六点,天色刚亮起来没多久,睡在重文门饭店客房里的宁卫民就被前台打来的叫早电话吵醒了。
挂断电话后,他重重的打了哈欠,把窗帘拉开了一道缝隙。
先张开朦胧的双眼看了看窗外天色。
又不情不愿的赖睡在床上醒了三四分钟神儿。
最后总算是成功的起床下地去洗漱。
说实话,自打从物资回收生意中退出,结束了与东郊垃圾场的缘分之后,宁卫民就再没起过这么早。
他一直都过着一觉睡到大天亮,赖床赖到自然醒的幸福生活。
至于今天,之所以会出现这样一个特例。
那全是因为这是他和街道合作的缝纫社正式开张营业的日子,有不少的事需要他去忙。
其实说起来,这日子口儿还是宁卫民自己选的。
头两天在房子差不多收拾好的时候,街道李主任专门开口问他,缝纫社选哪一天开业好,怎么办开业仪式。
本来呢,宁卫民是很无所谓的,认为办不办开业都行。
甚至从他本心来讲,更倾向于干脆不办。
因为租下这个院落做仓库搞服装生意,完全是以他个人名义进行的。
营业执照是有啊,可那不过是他假托了一个借口,以个人名义,刚刚让李主任帮忙办下来的一张个体工商户执照而已。
街道这头其实一直都被他皮尔·卡顿的高管身份拿着呢。
还误以为他是代表外资企业和街道展开的一系列合作。
可实际上,他在这里真正能拿得出手,给外人看的名目,其实反而只有街道办的这个集体加工点儿罢了。
他当然不愿意出这个头儿,免得惹来没必要的麻烦。
只是宁卫民又转念一想,若真是如此反倒显得自己心虚,让旁人生疑了。
何况在这处房子上,他还欠了李主任一份大大的人情。
别说李主任选址选得这么合适,为了他做主把别人轰走,租房合同又给得这么实惠。
就说后续的收拾房子、改造电路、制作货架、搬运家具、打扫卫生这些琐事儿。
哪一样不是李主任出面组织人手来完成的?
他除了出面跟红联厂联络,让那边把库存货拉过来入库,其他一概没费过什么心啊。
结果他自己倒占了最大的好处。
街道也就只能干点他手里的加工活儿,吃点残羹剩饭,又能落几个钱?
还是那句话,什么都得差不多点儿才行。
毕竟李主任的询问,本身就是一种礼遇和重视。
所以无论怎么看,他也应该投桃报李,正儿八经的好好办一场开业典礼,给李主任的面上增增光才是。
而对于国家干部来说,显然政绩和名声才是最重要的。
这件事再小,也能算是基层干部为群众谋福利的一件实事。
那么宣传一下,操办操办,对李主任只有好处没坏处。
至少是够李主任应付上级检查,做好年底工作总结的了。
就这样,宁卫民拿定主意,认认真真的翻看日历,才最终选了一个黄道吉日,那就是小满这天。
不过说是为了图吉利,却并没有什么真正的风水理论,毕竟黄历早就没的卖了。
他的真实想法其实特别简单。
既然小满节气意味着进入了大幅降水的雨季,京城往往会出现持续大范围的强降水。
那水就是财啊,如果能在小满这天开张,必定生意兴隆,大发横财,捞得盆满钵满。
对此,李主任毫无异议,而他赞成的理由更绝。
单纯就是为了这一天好记,今后永远不会忘记,不会搞错。
得,两个痛快人儿凑在了一起,这日子也就这么定了。
再接下来,那当然就该准备开业仪式所需的内容了。
像做匾额、下请帖、买鞭炮、红纸、彩绸一系列常规的琐事,李主任当然不让,全都包揽在自己身上。
宁卫民也很大方,主动提出要出人出钱,锦上添花地帮衬一把。
一是开业当天,他会从斋宫调来了四个他栽培的姑娘来撑场面。
专门负责剪彩环节递剪刀,接彩绸,还有沏茶倒水接待来宾的差事。
二是他还要出八十元钱,请白纸坊五四一造币厂工人组成的舞狮队来舞狮,讨个吉利。
这个舞狮队传承有序,据说是源于清朝的“太狮老会”,在京南地区相当有名,绝对是物有所值的。
三是宁卫民还按照李主任的名单,在前门的“老郑兴”包了四桌席。
五十元一桌的标准,打算要请街道办、居委会的人,以及各路来宾去尝尝本帮菜。
那不用说啊,这样的支持与配合,让李主任不能不感动啊。
只不过因为时代局限,对利益认识存有较大差距,李主任并不认为他自己所做的一切,就值得宁卫民这么付出,反倒还又误会上了。
他居然因此认定了宁卫民是个懂得感恩的人。
以为宁卫民是因为自小靠着母亲在缝纫社的工资长大,念及旧情不忘本,才会对街道做如此回报。
瞧瞧吧,这阴差阳错的,大概找遍天下也没这么便宜的事儿。
根本不用宁卫民如何运作,好名声就自己往他脑瓜顶儿上飞。
总之,不管怎么说吧,在开业这一天,宁卫民的主要任务。
就是穿着体面,把他答应的这几项事情协调安排好,别出岔子。
早上九点一刻。
煤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