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鸿十二年,六月初八,京师大雨。
西凉军大将杨尊义,携带三万步卒,冒雨从渭河以北,往千里之遥的秦州艰难行进。
同一时刻,数十轻骑连夜疾驰,在晨钟响起之时,抵达了崇明门外。
最前方的黑色骏马之上,身着白袍的男子,手持黑伞,马后悬着两颗人头,缓步进入城门。
长安城大雨倾盆,苍茫天地间好似只有这一人一马。
城门处,持着长枪的兵甲,瞧见过来的人影,脸色皆是一变。
往日进出多次,没人不认识马上的年轻人是谁。
前些天圣上下旨,让连战连胜的肃王世子撤军,在京中引起了不少非议,此时肃王世子忽然回来,守城兵甲不知目的,但知晓绝非小事。
守城军卒本来想按规矩拦截查问,可瞧见马上男子脸色和后面滴血的两颗人头,哪里敢上前半步,都是噤若寒蝉的退到了两侧。城门后有人飞速跑向皇城,通报这个消息。
大雨倾盆而下,朱雀大街上空无一人,抬眼便能看到视野尽头的巍峨皇城。
许不令撑着黑伞,在朱雀大街正中缓行,左右两侧楼宇内,文人士子、歌姬酒客,看着战马从街上行过,眼神意外,又带着几分敬畏。
敬畏发自内心;万军之前生擒北齐世子、两千兵马破南阳、两万兵马破襄阳。光是这三条事迹,便足以让许不令,堂堂正正的自称‘大将军许烈之后’,整个天下何人敢质疑半句?
长安城的百姓知晓,文武百官也知晓,连宋暨也知晓。因此许不令忽然从前线跑回来,街道两旁的文人士子,虽然有意外,却半点不奇怪。
在连战连胜的局面下,忽然被君主强令撤军,这若是不回来要个说法,许不令能答应,前线将士能答应?
朱雀大街两侧,无数双眼睛,盯着骑乘骏马的白袍男子走过,逐渐抵达皇城。
皇城中,殿前广场大雨淅淅沥沥,巍峨大殿庄严肃立。
太极殿内,宋暨和往日一样,坐在龙椅之上,看着下方朝臣。
文武百官分立左右,眼观鼻、鼻观心,默然静立。
太尉关鸿卓,禀报着前线战事。说完之后,宋暨开口安排,太监下去传令。
整个朝堂上,只有这两个人在对话,其他朝臣都不言不语,可能有人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这些天宋暨喜怒无常,所有事都独断专行,根本不听臣子意见,三公九卿渐渐都闭了嘴,没三公九卿带头,后方臣子想说话,在这死寂的气氛下,又哪里敢开口。
“报——肃王世子入京觐见!”
关鸿卓正说着话,殿外忽然传来急声禀报,群臣侧目。
慌慌张张的声音,让关鸿卓眉头紧蹙,可听清楚后,脸色又是一白。
许不令来的很突然,来之前并未和朝廷通报,连夜从南阳赶了回来。
但太极殿中的满朝文武,包括龙椅上的宋暨,都没有什么意外,反而有几分‘总算来了’的释然。
前些日子宋暨下旨,让刚大破襄阳的西凉军步卒回防西凉,又让连战连胜的许不令回后方镇守南阳,这道几乎是逼着许家发飙的圣旨,群臣都有意见,却没法阻难。
虽说‘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这般莫名其妙的圣旨,若是臣子一点意见都不能有,那还要文武百官做什么?天下大事让君主一个人做决定就是了。
如今见不服气的许不令回来要说法,群臣皆是冷眼旁观,想看看龙椅上的天子,如何许不令乃至数万将士一个解释。
龙椅之上,宋暨依旧是往日波澜不惊的模样,看着殿外的白石御道,淡然开口:
“宣。”
“宣,肃王世子进殿!”
太监洪亮的声音传入太极殿外的雨幕,文武百官齐齐回头,看向大殿外。
满城雨幕之下,一匹黑色骏马,从宫门进入,清脆的马铃铛和马蹄声遥遥可闻
马上男子仅孤身一人,身上的气势,却好似这满城的疾风骤雨,缓缓压向这座天下间最高的殿堂。
踏踏踏——
许不令骑乘骏马,不紧不慢从御道上行过,眼神望向大殿上的烫金匾额,雨水从伞骨滑落,滴在马鞍上,又从马鞍滴落,混入了两颗人头的血水,砸在太极殿外平整的石道上。
文武百官和宋暨,望着许不令在台阶下停步,翻身下马,从马侧取下了两颗人头。
“这……”
瞧见此景,太极殿中响起些许嘈杂,百官左右四顾,眼神询问,许不令这是拿了谁的人头回来?
站在最前方的关鸿卓脸色又是一白,还以为许不令砍了他胞弟关鸿业,心中又气又怒,转身就想跪下哀嚎,可想想又太早了,只能死死盯着从台阶下走上来的身影。
许不令提着两颗人头,穿过淅淅沥沥的暴雨。哪怕眼神平淡、不言不语,站在殿外的金瓜武士,也能感觉出其身上的戾气,却无人敢上前阻难,只是低头垂首站在两侧。
踏踏踏——
整个太极殿,只剩下一道清脆的脚步声,走过后排的官吏,再到大玥的中流砥柱,直至最前的三公九卿。
许不令手上依旧滴着雨水和血水,在金殿的正中央站定,将两个用布包裹的人头,丢在了龙椅前方的台阶下,抬手平淡到:
“臣,许不令,参见圣上。”
两个用黑布包裹的人头,在光滑如镜的地面上滚了几圈,撞在台阶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宰相萧楚杨和大司农陆承安,眼中稍稍显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