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瑛转过头,静静地望着穆红裳,原本很沉的眸子,在夜色下更显得幽深莫测。
“你觉得愧疚吗?”郑瑛问道:“因为你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痛哭出声。”
穆红裳沉默了一瞬之后才小声答道:“我不知道。”
“那你觉得怕吗?”郑瑛的声音平静的有些残酷:“怕忠敏公只是一个开始。”
穆红裳猛地抬起头,怒瞪着郑瑛,像是他说了什么不可原谅的话一样。但郑瑛的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静,他望着穆红裳燃满怒火的眼睛,开口问道:“你想怎样,你说,只要你说,我会尽量为你做到。”
穆红裳的头又垂了下去,一语不发。郑瑛轻轻叹了口气:“你只要说出口,我真的可以尽力一试,达成你的愿望。”
“我知道。”穆红裳低声答道:“但我想要的,不一定是爹爹他们想要的。”
“你其实都明白的不是吗?”郑瑛答道:“所以你不必自责。作为大周皇族,仰赖一代又一代穆氏将军前赴后继的牺牲,来镇守我大周边关,是我们郑氏亏欠了穆氏一族。因此其实不该由我来劝你,该愧疚的,也不应是你。”
“但我听懂了你的话,”穆红裳终于抬起脸,和郑瑛一齐望着天边的明月:“二叔他……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求仁得仁。他宁愿将最后一份心力都贡献给北境,也不愿回京安闲养病,这就是他的选择,他心甘情愿这样做。意难平的,是我,是祖母,也是二叔母,是我们这些在后宅天天盼着他们归来的女人。你说的没错,我都明白,但我还是怕……”
“五公子和六公子可以一辈子不上战场。”郑瑛说道:“只要他们不走科举入仕,在家当个闲散公子,父皇不会干涉。”
“但他们自己不会愿意的。”穆红裳小声答道:“我心里都明白的,只是我不想让他们再上战场而已。若是可以,我宁愿哥哥弟弟们留在家里,我去北境,我上战场,替他们守护边关。可我是女人,就算想帮他们,也是有心无力。”
“二叔没出事之前,我虽知道男女有别,我是女孩子,以后不会上战场。但其实在我心里,我一直觉得自己与锦衣没什么不同,我比他还厉害些呢,有时候,我甚至还有些沾沾自喜。但二叔去世之后,我才意识到,不是这样的,我们天生不一样。”
“这不是你的错。”郑瑛轻声说道:“出身无法选择,我无法选择,你也一样。但你得学会接受。你是穆家人,你注定会看着你的父兄上战场,这是他们要走的路,你应当尊重,却也无需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自责。穆家人其实一直在同甘共苦,男人的苦在战场上上,女人的苦在后宅,看看你祖母、你母亲和你的叔母们,你应该能明白。大家都在熬着,耗着。”
“所以我很看不起我自己。”穆红裳低声答道:“全家里,我是最没资格抱怨的。”
“穆老夫人的确是很坚强的人,”郑瑛望着月亮,平静地说道:“她也是穆氏夫人中,最有福气的一个。穆家已经有二十年没有将军阵亡了,上一次安国公府大丧,是老国公阵亡时,那时候你还没出生。所以不是你软弱,而是旁人都经历过这样的生离死别,而你没有。”
“大嫂也没有。”穆红裳苦笑一声:“大哥还在北境呢,她也没像我一样。我真是可笑,二叔去世了,我一点忙都帮不上,还在这里胡思乱想。真是的……”
“你的确是在胡思乱想,胡乱自责。”郑瑛答道:“你姓穆,忠敏公逝世,你是有资格正大光明地流眼泪的。你的父兄还在战场上,你因为忠敏公的关系,更加害怕和担忧都是正常的,这不是软弱,而是人之常情。你是女孩子,的确不能在战场上替安国公他们分担压力,但这不是你的错,说到底……”
郑瑛突然自嘲地冷笑一声:“我们这些心安理得的以穆氏一族骨血镇守边关的皇族,才是真正应当承担责难的人。你若想要责怪谁,那不如来责怪我,责怪我这个食王禄,却无力承担守护国土重任的废物王爷。”
穆红裳抬起眼,望着郑瑛的脸,似乎有些惊诧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我这不是安慰你,”郑瑛直接扭脸避开了穆红裳灿亮的目光:“都是事实,我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不知怎地,穆红裳突然想起来之前祖母曾经对她说的话。祖母说,她希望皇上能够对穆家更放心,这样在处理朝政,需要有所取舍时,皇上才能更体谅穆家的处境和难处,才能更加毫无保留地在涉及北境的事务上,偏向支持安国公。
“王爷,”穆红裳开口说道:“二叔到最后都不肯回京,不是为了他自己,也不是为了穆氏军旗不倒,您知道的对吧?我们穆氏一族真的没有别的愿望,只愿平定戎狄,让北境边关永世长安。”
郑瑛沉默了一瞬,接着点点头应道:“我听懂了。”
他答的不是知道了,而是听懂了。这让穆红裳微微一愣,紧接着就反应过来了,郑瑛这是应下了她一件重要的事。
“谢谢。”穆红裳转头望着月亮,轻声朝郑瑛道谢。
一切都藏在这简短的两个字里,让郑瑛忍不住摇头:“你就这样信任我?”
“嗯。”穆红裳点点头,回答得果断又简单。
“你……”郑瑛叹着气摇摇头:“还真是不受教。都说过你多少次了。算了,只当为了对得起你这份信任吧!其实父皇缜密多疑,是他天性如此,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