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烛光将屋子照的温暖而明亮,在汪芷和李玄复命离去之后再到此时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桌上的香炉里冒着袅袅青烟,药香淡淡而悠长,余韵十足。朱见深握着万贞儿的手,就这么看着这丝丝烟气发呆,好像是个泥塑木雕一般。
左右两旁怀恩、梁芳和张敏相对而立,垂手低头,等着皇帝的吩咐。到底也是在朱见深身边伺候多年,大概也能体会到他的心思。
明日早朝便要将皇子的身份公诸天下并正式册立其太子之位,今晚无论如何总也要见他一面。而看朱见深现在这蔫呆呆的模样,很明显,他怕了。
怕什么?
这种感觉不为人父母恐怕很难说的明白,这三个老太监更是不懂,只是隐隐约约的有点儿体会而已。
其实朱见深此时的心情严格来说并不是怕,他是皇帝,他怕什么?更准确的说是一种愧疚、不安、激动以及不知所措。
自己有儿子了,江山得继,自己终于对得起列祖列宗;父子天伦,自己也总算是为人父母了。
“也幸好贞儿昏迷了,不然。。。”
朱见深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整个人一激灵,抬手便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陛下?!”怀恩、张敏、梁芳赶紧跪下磕头。
“朕无事。”朱见深慌乱的摆了摆手让两人起身,心里赶紧把自己这个可怕的念头抹去。
待会儿我该以什么模样见他?是全副仪仗来显示帝王威严?
不行不行,皇儿还小,莫要惊到了他。
那又或者鱼龙白服穿的简单些?
这样。。。也不好,未免显得有些平庸了。
朱见深开口问道:“你们说。。。一会儿朕该如何去见朕的皇儿为好?”
三人想了想,梁芳先道:“陛下自当以天子威严去接皇子,让他感受无上尊崇。”
怀恩摇头:“老奴倒以为陛下乃真龙天子,九五之尊,便以如今这副模样去见他最好。”
张敏也道:“是啊陛下,父子天伦,与衣着外貌并无大干系。”
“倒也是。”朱见深点点头,站起身来:“怀恩,你留在这里照顾贵妃,张敏、梁芳?”
“老奴在。”
“摆驾。。。”朱见深顿了顿,自己竟然一直没问皇儿如今具体在皇宫何处。
张敏轻声道:“陛下,皇子如今在凝香宫。”
“哦哦,摆驾凝香。。。宫?”朱见深愣住了。
御驾行在宫中,不是全副仪仗,但也并非是徒步而行,一乘御辇,二十几个宫女太监随行,张敏走在前边,梁芳跟在一旁。
御辇上的朱见深心情更加不安了。
凝香宫是何所在他当然知道,冷宫,幽禁宫中犯了过错的妃嫔之所在,如今这凝香宫里据自己所知应该只住了一个人,她姓吴,是自己真正的,也是目前为止唯一的发妻,大明王朝的皇后,当然了,这些都是曾经的过往,因为她得罪了万贞儿,自己已经将她废了。
从娶她入宫为后到废她入冷宫幽禁,好像总共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她长得什么样子已经有些记不得了,但毋庸置疑的是,自己的所作所为对她而言绝对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孽。
在这个纲常为本的世道,民间一寻常人家如果妻子被休了都要寻死腻活为人耻笑,更何况是大家出身的她,母仪天下的皇后呢?
一个皇后,后宫之主,却在入宫一个月便被丈夫打入冷宫,还是因为与一个妃嫔争宠失利。。。
朱见深能够想到,如果不是仇恨的力量,她绝对活不到今日。
可自己又该如何呢?
有心不去见她而直接让人直接把皇儿接出来?
她抚养自己的皇儿总算是有恩于己,有恩于朱明皇家,不见她似乎实在说不过去。
可去见她。。。自己又该说些什么?
对了,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朱见深叹了一声,毕竟是自己曾经的妻子,自己竟然连她的模样和名字都一并忘了,自己果然是一个薄凉之人。
“梁芳?”
“陛下。”梁芳赶紧凑到御辇旁。
“吴。。。皇后她。。。她叫什么名字来着?”终于还是用了“皇后”这个称谓,朱见深也不知道为什么,也想不出不称她“皇后”又该称什么。
梁芳轻声道:“回陛下,皇后尊讳一个“萱”字。”
“嗯。”朱见深点点头:“还有多远?”
梁芳抬头往前边看看:“快了,前边儿拐角过了淑芳殿也就到了,大概。。。一刻钟的功夫?”
“嗯。”朱见深点点头。
梁芳时间算的还是挺准的,也就一刻钟的功夫,御辇在凝香宫前停了下来。梁芳搀扶朱见深走了下来。
朱见深抬头看着斑驳的宫门,宫门上漆色不全的牌匾,左右两旁连一盏灯笼也没有,里边的二层宫楼更是黑压压一片。
这便是冷宫?
不会闹鬼吧?
一阵微风吹得朱见深不由自主的一个寒颤。
朱见深本就笃信神佛,心里又乱,顿时胡思乱想了起来,不过都已经走到这儿了,再打道回府那肯定是不能了。更何况自己的皇儿便在其中,莫说没鬼,就算里边全是阴魂厉鬼自己也要进去走上一遭。
当下沉心静气,轻咳了一声,摆摆手。
几个小宦上前把宫门推开了,“吱呀呀”一阵酸牙的声响,感觉力气再大些这门可能就要砸下来了。
梁芳轻声问道:“陛下,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