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渐浓。
海洋有她独特的魅力,总能在不经意扭曲人的对事物的正确观感。
连天接地的水龙卷只要没有亲身经历,观测效果只不过是一条扭曲的白线。
毁天灭地的暴风雨只要随波逐流,不一会就能见到风平浪静的暴风眼,虽然结局依旧绝望,但过程足够让人忘记风暴的真容。
与之相似的还有蜃楼,冰山,以及海雾。
勒罗贝尔湾的海雾并不高,缭绕在岛礁带上,随着海波荡漾。
从本舰的船壳判断,这层雾气的主体高度大概还不足80公分,越往上越稀薄,高过一米,肉眼已经基本不能分辨。
可它偏偏出生在岛礁带上,平日里最多见的低矮明礁被一片茫茫的雾景遮掩,原先曲折明晰的航道失去了踪影,只剩下寥寥突起的海岩与小岛依旧分明。
法兰西的防卫舰队就在这个关头突了进来。
站在獾号的瞭望台上,纳尔逊捏着望镜久久无言。
小瞧对手了!
布下战场的时候,纳尔逊自认为评估过战初的大部分变数。
从军事实力角度讲,拥有一艘四级舰和一艘五级舰的法兰西人无论从火力还是军势上都对万圣节的四艘小船形成压倒性的优势。
在水文情报上,客场作战的己方也不可能和主场的对手相抗衡。
正面必败,游击难胜,从这个计划被呈交起,纳尔逊就明白自己取胜的难度。
可他还是提交了万圣节行动的计划书,并赌上自己的性命和帕克爵士的信任,拼尽全力说服了舰队司令部。
因为他有强大的自信,他坚信自己可以通过战术、勇气和觉悟缩短甚至是拉平双方的战力差。
勒罗贝尔决战就是这一切的浓缩。
在他的计划当中,法兰西人会因为幸运马蹄铁号的战损倾巢而出,在地狱之门瞻仰人肉的风铃,然后丧失理智,仗着船坚炮利和对地理环境的熟悉向岛礁带发起强袭。
以法兰西人所掌握的优势,这样的冒险行径依旧在“正常的决策范畴”当中。
只是冒险动机稍显不足。
所以纳尔逊才认可了洛林炮轰勒罗贝尔的计划。
在洛林的立场,这么做或许是为了根除决战过程中可能的风险和变数,但在纳尔逊的立场,本土小镇惨遭蹂躏将成为法兰西人仓促应战的关键动机。
他以为自己算到了一切。
动机、立场、情绪、判断,己方和敌方所持有的优势劣势……
唯独,他忘了算人!
里奥冯热沃当,法兰西防卫舰队提督,海军少将,普通贵族,世袭伯爵。
在英国掌握的情报当中,热沃当伯爵是一个深受战争之神眷顾的幸运儿。
十六岁以家族庶子之身入伍,没有海校经历,起步军衔下士。
此后的二十年,他共参与了五十七场海战,无论胜败,他所服役的战舰都毫发无损,而且屡有斩获。
他的官途也是平步青云,二十九岁受封勋爵、少校,成为舰长,三十二岁男爵,三十三岁中校,三十五岁调任新大陆,三十八岁爵晋子爵,官升少将,四十二岁因剿匪有功晋为伯爵,领衔防卫舰队,至今已经五年有余。
在法兰西海军当中,热沃当伯爵当不得天之骄子之类的称号。起点不高,人脉不广,在同年龄层中也排不上号。
但他却是少有的稳健之徒。
无论是战争还是政斗,比他优秀的人明明比比皆是,可像他这样能在三十年间始终与胜利为伍的,似乎真找不出第二个来。
这必然是有原因的!
直到骤然遭遇突袭,纳尔逊才从真正醒悟,这个乍看平平无奇的老将之所以能永远找到胜利的藏身处,必然是有原因的。
这是一种了不得的天赋!
“岛礁带的宽度是十公里左右,海湾入口与勒罗贝尔的直线距离则是一百多公里。昨晚的火烧得这么旺,我可以听到炮声,看到火光,海湾外沿也不可能对勒罗贝尔的遭遇一无所知。”
“家族荣光号没有提前示警,显然行踪暴露了,而且大概率被击沉了。”
“信息的来源……从海湾外登陆,从陆路进出勒罗贝尔,有快马的话来回只需要两三个小时。”
“假设,家族荣光号被击沉已经超过十二个小时,热沃当就有足够的时间掌握湾内的全部情报。”
“他强忍住了地狱之门的屈辱,眼见着勒罗贝尔被烧成白地,成百上千的法兰西开拓民葬身战火。”
“他知道我们的实力远逊于他,正面战争毫无取胜的可能。”
“在这种情况下,他依旧等到了最有利于他的出场时机。”
“海雾,虽然增加了他的舰队穿过岛礁带的风险,但只要有冲锋艇在前面引路,再加上他对水文的详知,并不是无可逾越的天堑。”
“但我们却失去了航道的详细,最重要的是,无法明确航道的出口,我们就无法实现彻底封锁。”
“而且战力最强的金鹿号暂时没有行动能力,幸运马蹄铁号正在追逐贩奴船,为了保护金鹿号,短时间也不可能加入封锁。”
“獾和黄蜂,三条航道,岛礁带被突破不可避免。”
“冷血的将军,漂亮的选择……这就是胜利之神给你的眷顾么?”
“学到了……”
无比凌乱的自言自语,纳尔逊根本没有组织语言的意图,也不打算说给任何人听。
他只是想告诉自己,这场决战已经被对手扳回了先手,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