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上,官船已经降下船帆,码头出迎的人群清晰可见,众人都来到甲板上,遥遥拱手。
黄懋官笑道:“登之,还是你们有面子,若只是本官,哪里有这等场面。”
“大人说笑了。”陈有年凝神看着码头处,嘴里谦虚道:“少司农驾临浙江,巡抚来迎亦是理所应当。”
“登之这是在打马虎眼啊。”黄懋官大笑道:“若不是你等三位随园士子,不说谭子理,至少钱龙泉绝不会来迎。”
陈有年、孙铤和陆一鹏都笑了笑没说话,只有一旁的吏科给事中胡应嘉冷笑了声。
年初赵贞吉赴任浙江巡抚之日,本在杭州城的钱渊不仅没有出迎,甚至径直离城而去,给了赵贞吉好大的难堪。
再之后,总督府的胡宗宪处处使绊,钱渊也对赵贞吉很不感冒,以至于后者在浙江举步维艰,处处撞壁。
今日,浙江巡抚谭纶、浙江巡按钱渊同时出迎,的确很给面子,在黄懋官看来,若不是三位随园士子,自己还真没这待遇……离京两年多,但钱渊这个名字从来没有远离朝堂,虽是小小御史,但分量颇重,至少比自己这个户部侍郎要重。
浙江布政使、按察使、杭州知府,钱塘县令依次在后,两侧是钱家护卫和谭纶从台州带来的亲兵摁刀排列,而谭纶和钱渊站在最前方。
“不能直接送回镇海?”谭纶面带笑容看着即将抵达的官船,微微嚅动嘴唇,“华亭孙女如此善妒?”
“就留在杭州吧。”钱渊面无表情,“小舅派几个丫鬟服侍就是。”
路边野花可以欣赏,可以亵玩,但不能采回家……这是小七的底线,钱渊也无意破坏这潜规则。
“那也是要花银子的。”
听这位名垂青史的小舅句句不离银子,钱渊头大如斗,“税银分成……小舅不用想了,绍兴、台州、宁波三府常例从下个月开始缴纳,其他府洲外甥实在管不了。”
“胡汝贞提编……都提编到后年了,最早的也到明年初。”谭纶遥遥拱手,“也就是说,至少一年内,浙江全省用度只能依仗税银。”
钱渊也拱拱手,“不还有北新关嘛,如若详查,一年至少三四十万两银子。”
谭纶脸上的笑容都快保持不住了,“北新关是运河八大钞关之一,向来是户部直管,浙江从无分润。”
“那……那……”钱渊那了半响,“下船了,回头再谈。”
谭纶举步向前,低笑道:“无妨,此次孙文和接任镇海知县,本官亲送其赴任,正好见一见三妹……徐氏看起来文文弱弱,又是慈悲心肠,不料如此善妒。”
钱渊轻轻哼了声,宁波府分润两成税银,打制战船,购买粮米,输闽赣大军,还要筹备戚继美、俞大猷两军的军饷,已经吃紧的很了。
“君辨兄。”谭纶与黄懋官互相行礼,“久违了,别来无恙。”
“子理,上次相见还是八年前在南京。”黄懋官笑道:“此番南下不过查证红薯之事,何劳子理来迎。”
“霖原公。”钱渊用挑不出礼的礼节行礼。
“这边是钱龙泉了。”黄懋官还是第一次见到钱渊,赞道:“如此风姿,不愧名扬天下。”
“君辨兄谬赞了。”谭纶笑道:“此子在京中只怕没什么好名声。”
“哈哈哈,子理过于苛刻。”黄懋官大笑道:“嘉靖三十六年,黄某于宁夏修边墙,曾与杨惟约一谈,听其提到,东南亦有文武双全的俊杰,不仅挥麈坐谈兵,亦能持刀上阵,临危不乱,英烈无双。”
陈有年、孙鑨、徐渭都曾送信南下提到黄懋官,此人嘉靖十七年进士,嘉靖三十六年升南京户部右侍郎,今年初转北京户部左侍郎,为人精细,性情严苛,在算术一道颇为精通,是户部尚书方钝的左膀右臂。
钱渊倒是没觉得性情严苛,看起来还算和善,倒是一旁的胡应嘉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清冷而挑剔的目光在钱渊身上扫来扫去。
这是当然的事,只不过钱渊不知道原因而已。
哎,说起来还是同年呢,虽然没怎么打过交道,但也没发生过冲突……钱渊原本还以为会是邹应龙、林润这等华亭心腹南下。
钱渊仔细观察,胡应嘉的视线倒不是只在自己一人身上,不时盯着孙铤……
“登之兄,文和兄,子直兄。”钱渊一一打过招呼,拉着孙铤问:“那厮和你有仇?”
“呃……文长兄没写信来?”孙铤笑嘻嘻道:“几个月前,随园大闹六科……”
“这事儿我知道……噢噢,你们把他怎么了?”
陆一鹏一本正经的说:“展才你细细看,那厮鼻子有点歪……就是文和兄踹的。”
“你没踹?再说了,文长、君泽不都踹了嘛!”
陈有年叹道:“但只有文和你踹了他的鼻子……记得当日他满脸是血。”
“娘的嘞!”钱渊骂了句,“非要找个不对付的南下……呃,华亭的人?”
“那当然!”孙铤摸摸下巴的短须,“松溪公、东廓公皆其祖南津翁的学生,据说亦师亦友。”
钱渊咂咂嘴,真不能怪后来张居正封禁心学……这股势力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实在太庞大了,任何上位者都容忍不了。
想想也是,只说钱渊自己,对他影响最深的聂豹是心学门人,叔父钱铮是心学门人,最鄙夷的徐阶是心学门人,最信任的徐渭还是心学门人,唯一并肩上阵的文人何心隐还是心学门人……甚至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