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丘上陷入一片沉默,好一阵后钱渊幽幽开口道:“其实徐海的目标的确是军粮,但不是劫掠军粮,而是毁了军粮。”
周师爷茫然问道:“松江府水运发达,附近苏州府、常州府、通州府都能运粮,这有什么意义?”
“华亭县、上海县就算能再提供一批粮食,但也需要时间的。”钱渊慢慢道:“如果倭寇现在要转向西进,手中无粮的俞总兵和瓦老夫人敢追击吗?”
在这个时代,军粮搜集运输不是个简单的活计,没有军粮,军心就不稳,徐海这招倒是挺毒的,倭寇是能走到哪抢到哪,但官兵不行,现在还不是崇祯年间呢。
等松江府这边重新备好军粮,徐海早就带着倭寇……说不定都窜到嘉兴府,甚至湖州、苏州去了,屁股后面没有俞大猷这只老虎,徐海就能肆无忌惮。
钱渊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有几分准,正准备和聂豹商量几句,但他转头看见了一双刻意聚拢怒气的双眼。
“钱展才,你以为你是谁?!”
聂豹怒气勃发的指着钱渊的鼻子,“小小年纪,敢惑乱军心,你以为本官不敢拿你这个松江案首怎么样?”
“来人,给我拿下钱渊!”
这老头是疯了吧,钱渊无语的看着聂豹,不就是你自个儿之前判断错了被打脸吗?
这两个月来,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何至于此啊?
钱渊咳嗽两声,“吃错药了吧?”
一旁的侍卫看聂豹不像是在开玩笑,迟疑着往前几步,但钱渊身后……王义还好说是个稳重人,但杨文、张三毫不犹豫的抽刀在手。
百余护卫都在向前拥,一根狼牙筅和两块盾牌已经挡在钱渊身前,密密麻麻的长枪放平直指聂豹。
“哼,其他的不说,盾牌、软甲……还有弓箭都是违禁物。”聂豹面不改色往前两步,“据说一个多月前,你还嘱咐手下寻火铳,甚至还试图从上海董邦政手里买鸟嘴火铳,真是其志不小啊!”
一直保持木然状态的周师爷忍不住瞥了眼过去,人家虽然是私下买的,但是在您老面前通过气的……而且就是我通气的,还收了人家一枚玉佩。
二把刀瞪大眼睛看着这剑拔弩张的一幕,他还没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要内讧……那我站哪边呢?
透过密集的竹枝,钱渊看见聂豹平静的面容,以及眼神中那丝无奈,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清楚,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肯定有让聂豹无可奈何的缘由。
推开盾牌手,拨开狼牙筅,钱渊迈步向前,但还没等他走出去,聂豹突然转身大踏步走开,径直下了山丘进了陶宅镇。
“这……这是怎么了?”二把刀莫名其妙,一把拉住钱渊,“那老头想贪了你的战功?”
老子是文人士子,还没入仕呢,说个毛战功啊……钱渊翻了个白眼,突然两步窜过去,死死拽住周师爷的衣衫。
“别扯,别扯……”周师爷咂咂嘴,瞄了眼钱渊身后还保持阵型的护卫,“展才,有点夸张了吧?”
“到底是谁夸张?”钱渊拉着周师爷的衣袖,顺手塞了点什么进去,“到底怎么回事?”
“呃……我也纳闷呢。”周师爷苦笑摇头,“但至少……世人皆知,东翁气度宽宏。”
跟在钱渊身后的杨文嗤笑一声,他早就对聂豹不给钱渊安排任何司职有意见了。
“总是有些原因的吧?”钱渊不肯松手,低声问:“昨晚让人送了几尾鱼过去,那时候还好好的呢。”
“是啊。”周师爷沉思片刻后左顾右盼,先一巴掌将钱渊的手拍下去,才凑近低声说:“今早,京中有信……”
“周先生,周先生!”不远处的侍卫跑过来高呼道:“大人唤你过去。”
“什么信……哎,别走!”
周师爷这次学乖了,拔脚就走,钱渊一把没能捞住对方的衣衫。
……
川沙镇。
和陶宅镇一样,川沙镇也是没有城墙护卫的,当倭寇来犯的时候,俞大猷不得不指挥军队出城迎击。
一天下来,倭寇两度增兵,但在驻守南沙镇的田洲狼兵的支援下,俞大猷勉强维系阵线不至于崩溃。
骑马立于旗帜下,俞大猷纵观战局不时发号施令,倭寇正在渐渐退却,官兵们很少有敢于追击的,唯独田洲狼兵死死咬住一股倭寇试图一口吞下。
和明朝卫所兵相比,田洲狼兵敢于近身搏击,这让倭寇很是吃了些苦头,往日他们只要挥刀恐吓,官兵们经常抽身而退。
但如今,倭寇们挥刀往前冲,狼兵们不仅不退,反而兴奋的持枪举刀,冲得比倭寇还要凶狠。
惨呼声连绵不绝,飞溅的鲜血让空气都弥漫着血腥味,和地平线上即将落下的夕阳交相辉映。
空中残阳如血,地上尸横遍野。
时间已经不多了,俞大猷指挥官兵将那股三四百人倭寇团团围困,至于其他已经撤退的倭寇……就算官兵想追,俞大猷也没这胆子。
只要啃下这股倭寇,至少名义上是打个平手的,俞大猷趋马向前,向正在整理兵器的瓦老夫人打了个招呼。
“老夫人……”
话还没说完,突然俞大猷耳边传来一声炸响,狼兵们齐齐呼和一声向两边退去,七八十匹战马提速冲阵,马蹄声伴随着听不懂的蛮语,一时间气势逼人。
俞大猷眼尖的看见,头发依稀花白的瓦老夫人冲在最前方,舞戟如飞,马前无当,聚在一起的倭寇再也承不住这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