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怀顿时一双眸里淬了光影与春风,笑着紧紧裹她入怀。
他低声道:“我想你师父大抵是觉得你的容貌太盛,认为惟有‘卿美’二字最是称你!“
“就他老人家的眼神,委实不敢恭维!我怀疑他也是《楚辞》翻多了,随意停在哪一页,找那一页上出现最多的字取的!“
赵重幻毫不客气地鄙视自己那专事坑徒弟的师父。
“你看那《楚辞》,可是提到美人最多的一本册子了!都说楚王好细腰,宫人皆饿死,连屈大夫写个诗作表达表达心声,却也非喻之美人不可!”
“显然老前辈也觉得用美人失意、伤怀才最能勾起楚王对他的共鸣!否则,楚王都读不懂,那些诗作写来又有何用!”
身后的人听得她这一通歪理,不由笑得肩头都微颤:“屈大夫听你这一翻见解,非感动得从坟里跳出来不可!”
“你知道吗?”
她偏眸瞧他,眸色沁了几分哀怨。
“我师父给我第一本启蒙的册子不是《太上感应篇》,是《楚辞》!那玩意上都是些诘屈聱牙的字句,每一字都念得我头疼!遇到不认识的字还得去请教大师兄,大师兄就用那种眼神看我——”
她模仿了一下当年大师兄瞧着她时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可怕眼神。
“你知道那眼神,啧啧,简直就是当年的噩梦,足以蹂躏我幼小孤独的心灵!”
他瞅着她活灵活现模仿别人的神情动作,不由愈发笑不可抑,宠溺地揉揉她的后脑勺,口中呢喃道:“怎么早早遇见你的不是我呢!”
她笑着安慰:“我大师兄,他是雁雍山上我们所有师兄弟的噩梦!”
他的目光定着她清绝动人的面庞上,瞳底辗转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晦暗:“早上在西院的竹林外,你说你大师兄来过,为何如此笃定?”
“这个——我倒忘记了!”
她抬手一拍自己的脑门,随后从怀中掏出那一小截黑色黄草布,递给他。
“这种黄草纺的布,是我无意发现后来照葛布的方法做出来的!布料不多,也就够给师父跟大师兄缝制过几身衣袍!”
“你还给大师兄做过衣袍?”
他的眼神倏尔转深,语中的重点落在她为那位大师兄缝制过衣袍上。
“对啊,宗了除了师父,就他最大,不得讨好他不是!”
她一脸理所当然。
“不过缝制不是我,是阿昭缝的,我不喜针线活!费眼!还不如读几本书有意思!”
他一怔,顿了须臾,垂眸抿着唇勾出笑意。
“就是因为这种黄草布料,我才发现大师兄来了临安府!”
她纤细的手指卷着那一截柔软的布料,不无担忧。
“也不知他的伤有无大碍?”
他握住她手:“这个不难,我遣人去流门替你送个信!”
“好!”她有些欢喜地点头,眸光若粼,倒影中全是他。
“我也有一个事忘记告诉你,”他道,“隗槐的事你且莫急!我已经让洛河去通知渭水,准备我的名帖去拜见孙少卿,请他通融一下,渭水会先带大夫替隗槐医治,目前保住他性命最要紧!”
此言令她怔忪了下,随之绝丽的眉眼上漾出一种难以言表的神色,目光微颤,而落在他掌心的纤手第一次反手过来握住他修长的手。
她倏尔掩饰地垂眸,只盯着他的手,顿了须臾,才低低道,“我怎么觉得,我欠你的大抵不止一个谢字了,莫不是有一箩筐了吧!”
他被她握住的手骤然一紧,另一只手则轻抬起她藏着的下颌,拇指柔柔地摩挲着她幼细娇嫩的肌肤,不容错置地让她迎视着他静邃如清波的潭眸。
“告诉你此事只是不想你心中替他着急!并非想要你的谢字!”他声音醇哑,若幽篁索落。
她没有动,目光与他相缠,她望见了倒映在他瞳底的自己,比铜镜中还要清楚。
赵重幻便这般望着眼前的男子,默了许久,最后她抿抿唇,拉下他的手一起拍拍自己脖子上悬着玉无暇,惟笑着道了一声:“好!不言谢!”
可是,若有朝一日,需以命相报,她定当绝不旁顾!
她的目光他读懂了,不由目色遽然一沉,眉脊挑高,臂弯用力地裹挟着她,声音低哑威势:“我不许!”
遇到她之前,他人生的目标很简单,不过就是去将那人的一切给夺走罢了,如若且可以还这天下一段太平,那便舍得一身剐又如何!
可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不愿那么快便舍了自己的这一条命了,他开始贪心,开始期望,开始方寸大乱——
他甚至想要多偷一点与她共度的时光。
不去思虑未来,不去纠缠仇恨,惟盼握她的手在掌心,就如此相拥而立,共问晨昏,聊度岁月。
面对他语气中不掩藏的狠厉,她却笑起来,好看的眸一时弯成眉月双双。
随后她退出他的怀抱,又拉过他右手,摊开他的掌心,纤指落笔成书,于其中认真专注地一笔一划画出一个字,最后再轻轻将他的手重新推握成拳,仿若握住一个重诺。
“我身无长物,惟此一样可以相许,还请守好它,别丢了!”她眼波若星河映耀,神色郑重道。
他心口剧烈地一颤,那掌心酥麻的感觉明明是一种难言的骚动,最后却落成惊雷,在心尖子上炸出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将他整个人瞬间裹挟进去,不能逃出生天。
“好!”他也默了顷刻,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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