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逸之一行人出了余杭门,往租定客船的码头而去。
每日后半夜,这一带就有许多来自塘西、德清的渔船,趁黑贩了鱼虾湖鲜到卖鱼桥卸船过秤。彼时,灯火通明,吆喝交割声不断,隔了河都可以清晰入耳。
此刻,鱼行的早市已经散了,徒留空气中流转着一抹难以散尽的鱼腥气。
码头边,三桅桐油大船气派地停泊在宽广的河边,朝阳初升,春日的河风微微荡漾起水波,也撩动着桅帆若鸟翼轻扬。
脚夫们一批批将货品往船上搬运,宿卫们也上船安顿好。
廉善甫陪着伯逸之立在码头边,那日松不远不近地守在一旁。
伯逸之极目展望杳渺运河的平阔悠长,鼻赌水腥味是草原上绝不会闻到的一种奇异的气息。
“这么浓的鱼腥味我还是第一次闻到!”廉善甫嗅嗅鼻子。
伯逸之浅笑:“你只闻惯了牛马羊的气味!”
“那是!那是家乡的味道!”廉善甫倒是很赞同。
“这一番出来,也月余了,是有点想家了!我这大难不死,还带着胜利的勋章回去,我额赫大概要抱着我又哭又笑了!”
他着拍拍自己的肚皮上的伤处,神色戏谑。
伯逸之睨他一眼,失笑摇头。
“前夜,那个赵重幻给我下痒痒药时,我还真以为自己要被她毒死呢!啧啧,这子也是个热心人呢!可惜,再也看不见她了!”
廉善甫无意闲话起这一茬来,有些遗憾,“我也未来得及好好谢她!还被她误会我们是坏人,唉,挺不好意思的!”
那日松在旁边听到廉善甫提到赵重幻的名字,立刻目光一动,不由就凝神看向伯逸之俊挺的侧影。
伯逸之却神色如常,只仰头看向青碧的空,那里有沙鸥掠过,潇洒自在。
很快,船主招呼要开船了。
伯逸之大踏步率先往舢板上走去。
那日松扶着廉善甫也上了船。
红日下,桅帆迎着风,尾橹吱呀,舵楼上的船工呼喝一声“开船啦”,船便顺风顺水而下。
伯逸之立在船头眺望延绵千里的大运河,朝阳斜斜打在他长身玉立的背影上,若一面眠桅般修长。
“那日松,你先生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廉善甫坐在一个货箱上,摸摸下巴猜测。
“二先生如何有此一问?”那日松淡淡道。
“从昨日要离开临安府开始,他的话就明显少了许多!总是魂不守舍的!”他琢磨着道。
“老前辈未寻到,先生着急吧!”那日松眼光闪了闪,低低随口应道。
“老前辈失踪也不是一两的,族长也没敢指望我们来一趟江南就寻到人!先生心里很清楚!”廉善甫一脸很明白的样子道,“我的直觉他不是这个原因!”
那日松神色淡漠,不再搭话。
廉善甫也知晓他这个没嘴葫芦的脾气,能跟他搭两句话已经算给面子了,他也不在意,就自顾自叨叨瞎琢磨。
待船出了河口,伯逸之才回眸望向余杭门高大的城门楼子,彷佛要将清早临安城的样子镌刻在心上。
风鼓动他的青灰袍服,猎猎若乌云浮。
赵重幻,是不是此去今生再也没有重逢的机会了?
他默默在心底问道。
只是,命运有时很有意思,总会在你最不期待的某一个转角,偏偏让你重遇到那个人,然后无声无息地赔尽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