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来君臣共处时,谢安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鼓励的笑容,每一句持正的话语都一齐浮现在司马曜的心头,历历在目。他终于想明白了,就算所有人都指责谢安,只有自己不能,他对自己,对司马家的大恩,就是来世结草衔环也报答不了。
最重要的是,自己亲政之后,任何事情,但凡自己有意见的,谢安总是能听从的全部听从,和自己从来都是有商有量的,十分尊重自己,任命大臣也都是举贤举德,吏治清明。
而现在呢?自己的亲弟弟司马道子代替谢安录尚书事,却日渐骄横,朝中内外皆是他安插的党羽,自己每次发表什么意见,司马道子都会说:“皇兄,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然后就把他的话扼杀在摇篮中。
谢安于他,就像是那月亮,照耀的时候,从来察觉不到他的好,而没有他的时候,却觉得有如走在漆黑的夜里,举步维艰。
他无比地思念谢安,恨不得立刻把他召回来。
司马道子还是那毫不在意的样子,他一手提着酒壶,一边还笑着对皇帝说道:“不是我说,谢安这老家伙早该死了,他们谢家都活不过四十岁,他居然这么长命,简直是个妖怪。”
这家伙就是个牛皮糖,打骂都没用,该怎样还是怎样,又是自己的亲弟弟,总不能下诏杀了他,难道要被全天下的人看自己兄弟成仇的笑话吗?
司马曜这回真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打落牙齿和血吞”,心里有苦自己知。
建康城内,会稽王司马道子已经进位骠骑将军,领扬州刺史。
他现如今可真是意气风发,志得意满啊,浑圆的肚子愈发挺得高了。自从谢安离开了朝堂,一众士族再也没有了主心骨,任自己捏圆搓扁,为所欲为。以前那些看不起皇族司马家的江东贵族,也不得不做一做表面工夫,待自己也比过去更为尊重。
最重要的是,现如今,他的府上一如当初的谢家,熙熙攘攘,宾客云集,每天收礼都收到手软,奉承话一箩筐一箩筐的,只让人心旷神怡,而自己的家私日涨,哪怕用整整一晚上光数钱都不够时间。
他越是享受现在的生活,就越是憎恨谢安。都是谢安霸占了司马家的皇权,过了那么多年舒心的日子。现在终于轮到自己得势了,他就像一个掉入了米缸的老鼠一般,不知何时生,不知何时死,只是先抓住手上的这些权势,尽情地挥霍一番再说。
要说起来,谢安能自觉离开,最大的功臣还是自己的“军师”,幸而自己有识人之明,对他敬重有加又加以提携。司马道子越想越高兴,正巧下人来报江州刺史南郡公桓玄来访,他笑得合不拢嘴,连忙命人将他请内室来。
桓玄一进门就受到了司马道子的热情招待,他亲自挽着他的手,携他入座,亲切地呼唤他的名字:“敬道,你来的正好,我刚收到一块罕见的香料,想要送给你。”
司马道子虽然贪婪,却不吝啬,对自己亲近的人的喜好十分清楚,这也是为什么他一个不学无术的皇亲能在朝中坐稳的缘故。
不论在什么年代,什么世道,会做人,永远是一个上位者必备的技能。
司马道子献宝似地拿出一个锦盒,桓玄见那是巴掌大小的一块奇楠香,奇楠在古代被叫做“琼脂”,可见是多么地珍贵,往往一大块的沉香料上,只有非常小的一部分才能算得上是奇楠。它的香气,温润甜美,没有沉香的那种低哑庄重,却更为清新怡人,是绝佳的制香材料,就是做成珠串戴在手上也是极好的。
他心内喜极,但表情却毫无变化,只是露出礼节性的微笑,谦虚地推拒道:“您太客气了,我实在是无功不受禄,不敢受这样贵重的礼。”
司马道子见他没有露出自己想象中惊喜的表情,十分失望,心里把送礼的那个人骂了个狗血喷头,亏他还号称自己这是个宝贝,是香中的极品,价值千金都难买,可到了真正懂香的人面前一看,也不过尔尔。
只是自己的话已经说了出来,他还是温言劝说道:“所谓宝剑赠英雄,这香料我拿着也没用,你就勉为其难收下吧,以后再有更好的,我还是拿来送给你。”
桓玄含笑收下,连连说着“承蒙抬爱,不胜感激”这样的话,可神情并没有多欢喜。
司马道子察言观色,暗叹一口气,原想就这样赏赐一番,将桓玄立的这个大功就此揭过,现在看来,还得好好安抚此人才行,他于是赞赏地对他说道:“敬道这次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之前我还觉得你这种隐晦的方式不会有甚么效果,想不到你才是最了解谢安心思的人,简单地一支曲子就将他劝退,你的智谋实在是堪比周郎诸葛啊。”
桓玄照例谦虚一番,他劝说道:“如今您虽然已经掌握了朝政大权,只是还是没有兵权,这样是不够的,现在这种乱世,必须要有忠于自己的军队。您看谢安即便退出了朝堂,地位却依然稳如泰山,这就是因为他们谢家有北府兵的关系。之前谢安势大,北府兵的军权也无人敢置喙,现在您已经有了与谢安分庭抗礼的资格,自然可以想办法谋取北府兵的军权。”
司马道子急急前趋,有些失礼地拉住他的衣袖问道:“敬道可有主意了?”
桓玄微笑点头。
司马道子见他并不往下说,心中了然,忙说道:“这次你为我立下这样的大功,我都没能够为你做些什么,若你有什么心思,还请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