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兴庆府城东门出来,方长沿着官道前行。
最冷时候刚过,大地上雪未消。
由于阳光照射,剩余的雪地再也不似初成时那样松软,表面结成了一层硬壳,依然雪白,但若用手摸上去,会有沙子样的感觉,不爽利。
身旁行人似乎比往常多。
他耳力甚好,能够听见很远处的交谈声。
小部分人是家境还算不错,听说了城中二位简先生,开了所价格极其优惠的学校,从四面乡里赶来,给家里孩童报名。
其余几乎所有人,都是趁着年前,来城里逛一逛,即使不采买一番,也能感受繁华,过过眼瘾。
方长在一颗叶子落尽的大树下驻足。
他轻轻解下腰间葫芦,拔开盖子,却只是执在手中。
回过头来,方长朝兴庆府上方望去。
那里文气如龙虎,但转瞬而化,变为涛涛江海,遍布空中,浑厚无比,并向四方远远蔓延开去,气势恢宏。
方长知道,这便是简正清简正初兄弟二人,此番作为在天象上的反应。
而且不止如此,兴庆府城上方之气,隐隐间,如添筑大厦之基,让因大劫而有点晦暗的人族气运,显得稳固了不少。
实在是功德无量。
方长举起葫芦,仰头灌了口高粱酒,而后对着所见情形笑了笑。
他把酒葫芦重新盖好,系在腰间,转头继续向东行走。
…………
……
气温微升,新年将近。
方长依然走的很慢,他带着悠闲心情,欣赏着路上每件事物,欣赏着所遇到的每件事。
无论是枯草还是树木、碎石还是雪堆,都能引起他的兴趣,不过与这些相比,路上百姓之间千家万事,更有意思得多。
他也不用“相逢何必曾相识”的状态遮掩,只是如普通路人一般,顺着官道行走。
偶尔来了兴致,便顺着阡陌走上一段,穿村过镇,绕些远路,只为在多瞧一点未曾见过的景致之余,接触点有趣的人和事。
前方又是个小镇。
马上就是新年了,大家早都闲了下来,为过年所做的各项准备,也到了上场的时候。
秋末粜粮食所得钱帛,被取出来,拿到集市上,换各色过年的食物用具,再给家里人扯上几尺布,给儿孙买泥人竹哨,给女儿买头绳木钗。
镇子相对于村落来说街道更宽敞,能够摆下更多摊位,又常常是周围村落的地理中心,故而轮到这里有集市时,规模会大上不少,号称“烂市集”。
这是镇里集市一年中最繁忙,也是最拥挤的时候。
人挨人,人挤人,熙熙攘攘。若是穿的稍微厚实一些,不等将集市逛完,额头就会见到汗水。
锅灶里白色热气向上飘荡着,随着微风散开不见,空气中传来各种气味的混合,并不好闻,却满是生活。
吆喝声、交谈声、讨价还价声、食物在油锅里的滋啦声、家禽咕咕声,也混在一起,迎面扑来。
两侧摊位上,摆着密密匝匝的年货,米面、猪头、熏鸡、香肠、干菜、酒、葱姜、糖块、糖瓜、麻糖、年糕、香油、陈醋、点心、盐、豆腐干、豆腐丝、年画、窗纸、果子、皮冻、红纸、果脯、蹄筋、草纸、布匹……
还有孩子们喜爱的泥塑、风车、糖人、脸谱、木刀木枪、糖葫芦、头花头绳、爆竹……
摊位前,各自有不少人围着,他们一边翻来捡去,一边七嘴八舌的问,摊主往往手脚麻利、丝毫不乱的应对,空挡里两方还在不断讨价还价。
此种情形下,摊主们丝毫不恼,因为只有挑拣和用力砍价的,才是最为真心的买家。
方长走进这座其貌不扬的普通小镇。
周围路过的赶集人,会下意识与他保持一尺距离,让他避免了拥挤,就像一条鱼滑入水中,顺畅地在这堆满了摊位行人的集市上走动。
他在一个正煎豆腐块的小摊前停下。
煎豆腐摊主正在忙碌,他架起了小炉子,将一块厚铁板烧得滚烫,在上面小心抹一层薄薄荤油,将切成四方薄片,腌制过的豆腐放在上面,煎炸的六面焦黄,声音悦耳,香气扑鼻。
乡下也不讲究排队,都是围在一起,方长走进去,旁边人下意识就让开来,距离他一尺开外,只是眼睛依然瞅着焦黄的豆腐。
他问道“请问这豆腐怎么卖?”
摊主头也不抬的回答道“一文钱三片,三文钱十片。客人您别看豆腐不太值钱,可我这用料细心,是加了盐的,还用了好荤油,实惠得很。来些吧,保证好吃,让您吃了还想吃。”
“来二十片。”说着方长便派出六文钱。
“好嘞!”见有生意上门,摊主很高兴,立刻收了钱,又取出几片豆腐放在铁板上。
烂市集的好处,就在于不必歇火,不断有客人,大大节省成本。若以单日收入来讲,今天可是一年中最不能错过的好日子。
由于今天总能卖得出去,摊主的制作安排也不一样,铁板上一直有批豆腐在煎炸,如此方长不必等待一个烹饪全周期,就能取到自己那份。
旁边有人带着两个孩子,从摊子前面路过,孩子们被香味吸引,吵闹着要吃。
还好豆腐不算贵,这人拗不过,便就走过来,掏出三文钱购买。
“客人稍等,我先将这位要的那份儿煎好。”说着,他通了通下面火炉,弄得更旺,而后手上速度更加麻利了些,小铲子和铁板的摩擦声更加迅速,宛如一首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