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走到面包车旁,接过车里递出来的烟,叼在嘴上,先替车里人点燃,自己再点上,深吸一口,鼻子嘴喷出烟气来,然后清清喉咙,射出一口浓痰,扯着破锣嗓子问道:“怎么着,辉哥,是大清?还是小清?”
大清就是把整个夜市大排档扫一遍,所有摊位家什全部没收;小清就是把靠近江边的和占道到马路的摊位清了,其他不动。
副驾驶座位上的辉哥三十岁左右,制服衬衫明显整洁了不少,白净斯文,一看就是当领导的。
辉哥矜持道:“老马,你这脑袋不开窍啊,上级领导怎么说的?要给我们的子孙后代留一片山清水秀,这种露天饮食大排档造成的污染你知道有多严重么?你看看,垃圾都直接往江里倒了,是大清还是小清还用问我么?全部都给我撵滚蛋,让他们把桌子炉子家什都收了,给他们说,数到十,不收完就来车拉。”
灯火璀璨,车水马龙,一场针对江边夜市大排档的“环保治理”即兴突击整顿拉开了帷幕。
当城管的车队出现的时候,夜市的骚动就开始了,摊主永远比食客更敏感,食客们还在大快朵颐的时候,摊主们已经踮着脚尖往同一个方向看去,同时相互议论着,不少摊主开始骂娘了:
“我日他奶奶的,又来了!”
“上个星期不是刚清过一次么?怎么又来了!”
“吃饱了撑的!”
“还让不让老百姓过日子了!”
突然,有眼尖的注意到了不同:
“哎哎,注意点,这次来的不是穿制服的!”
“啥情况?”
“就是,几个意思?”
辉哥大名叫徐辉,精明强干,又有学历,他夜校函授本科毕业后,考进了朱雀市城管执法局的事业编,正好他亲叔叔是旧城区副区长,仗着这层关系,辉哥没几年就当上了办事处城管科的科长,手下掌管数十人的队伍。
而这几十号人里面,一部分是普通临时工,就是穿着制服,正式上班的合同制队员,每月三千多块基本工资,五险一金啥也没有,这点工资根本不够看,不过靠着平时清除个小广告、清理一下路边乱堆杂物、清理一下店外经营、无证摊贩,甚至拆除个小违建来捞点外快,基本都是些辛苦但难度不大的活儿,。
另一多半人,主要是本地的小混混、小流氓,这些人平时在社会上混,一旦赶上市里有什么整治行动缺人手,或者碰上难啃骨头的时候,辉哥一吹哨子,这帮人都会聚拢到城管科,每人发一身衣服,坐在卡车后面,跟着去干“脏活儿”。
所谓“脏活儿”,无非就是打砸抢,掀摊,揍人,抢东西,这些流氓地痞野的很,揍起人来毫无顾忌,相对合同制队员,辉哥更喜欢用这帮兄弟。
辉哥从小崇拜军人,很遗憾没当过兵,当城管圆了他的军人梦,一样穿制服,一样率领部队执行任务,在当前和平环境下,干城管比当兵还过瘾,每天都能进行低烈度的实战演练哩。
旧城区虽然地处朱雀江南岸,但和江北新开发区靠跨江大桥连接,江北基础配套设施跟不上,消费娱乐还是往南岸跑,油水很足。办事处也是经费充足,兵强马壮,尤其是城管科,在全市的各个办事处里犹如一匹黑马,工作高效,其他办事处眼里的老大难问题,在辉哥这里都不是事儿。有人开玩笑说,旧城办事处一个小小的城管科,比市城管大队还厉害。
“都注意点儿,待会儿清场的时候,不要拖拉,直接动手就行,旁边要有人敢拍,老规矩,揍人,砸手机。”
在一片骂声、抱怨声、哀求声中,老马得了辉哥的意思,带着一帮痞子流氓,开始了对夜市大排档的大清理。
档主嗅觉永远是最灵敏的,当老马一群人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收拾家什退场了,连食客没给的钱都不要了。
但也不是所有的档主手脚都那么麻利,比如白云烧烤的档主。
白云烧烤的档主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帮忙打下手,虽然上了岁数,但老人烧烤技术高超,上菜快,分量足不掺水,吸引了一帮拥趸。食客一多,摊子就铺得很开,根本没时间收完,城管的人已经过来了。
“哐”
饮水机被踢翻。
“同志,这位同志,再给点时间好不,别砸了。我正在收了,马上就能收好了。”
老人跑过来想拦住老马,被老马一脚踹在胸口,倒飞出去,撞在烧烤摊唯一值钱的一台冰柜上,老人被踹得站不起来,捂着胸口一吸一吸,两滴浑浊的眼泪从脸颊上流下来。
“哪个裤裆拉链没拉把你这老不死露出来了?老子最讨厌别人叫我同志,那是骂人的话知道不,你竟然敢骂老子是盖。”
连忙过去想扶起老人,结果被人一巴掌扇倒在地,眼看冰柜也要变成一堆破烂。
“住手!”
一声充满正义感的大吼声传来,只见张小铭满脸涨红,喘着粗气,拎着一个酒瓶子大义凛然地拦住痞子们面前。
老马看到这儿,脸上一阵冷笑,跨步走到张小铭面前。
“哎,弟弟是混哪儿的,”老马一抬下巴,笑道,“过来过来,咱哥俩聊聊。”
张小铭嘴里喷着酒气,呼吸粗重,“现在都讲文明执法,你们这样子粗暴执法,殴打老人,还有王法吗?”
将老人扶到一边,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开始录像。
老马冷笑,还没出口,站在张小铭旁边的老黑“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