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都是开始把握天地本质的存在,举手投足,都是天地规则的体现。
两位当世真人之间的大战,让万里云空随之变化,让浩荡长河也为之激荡。
而姜望疾飞,疾飞,拼命地飞。
他努力让自己更快一点,更快脱离战场。
身后的战场在轰鸣。
那种轰鸣在叩问他的道心。
他看到了苦觉的伤,知道老和尚未必是庄高羡的对手。
苦觉那么爱吹嘘、那么膨胀的性格,却私下传音让他先逃,无疑也说明了力不从心。
在悬空寺作威作福的黄脸老僧,都已经顾不上吹牛了,必须要面对现实,可见境况之恶劣。
这种沦为累赘的感觉,让本心骄傲的姜望,倍感耻辱和痛苦。
但他只能头也不回地的奔逃。
他唯一能够帮助到苦觉的事情,就是滚远一点。
还是太弱……
还是太弱了!
他拼命地飞,以肉身负荷的极限速度飞行。
那种极限状态下的痛苦,才能够稍稍宽慰他的心。
战斗的声响渐渐远去,那摇动天地的气息,也慢慢感受不到了。
姜望不知道自己逃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在奔逃,必须逃远。
漫长的距离被肉身横跨,当他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四野孤清。正降落在一处荒山上,而最早视之为安全地的天马原,早已经被他越过。
他亡命奔逃的时候没有注意路线,只有大概的判断。也不知道这里是卫国境内,还是沃国境内。卫国往南一点,沃国就是往北一点。
又或者两国都不挨着。
这处荒山很是冷寂,除了他降落时惊起的数只飞鸟,再无别的什么动静。
逃了太久。
从新安城外,就一直在逃。在水府和魔窟之间,来回走在生死边缘。好不容易在无尽的绝望中斩出光明,扑灭庄承乾,却又面临魔窟崩溃,还是要迎来新一轮追杀。
逃至此时,天色已暗了。
漫天的星斗高悬。
姜望独自坐在山顶,很规矩地盘膝,手中紧握长剑,怔怔看向星空。
他曾跟安安说,父亲就是其中一颗星星,挂在天上,看着他们。
在安慰妹妹的同时,他也很希望那是真的。
其实他从来没有想过,苦觉会来救他。
他不曾期待过任何幸运,没有指望过任何人。
但苦觉还是来了。
在收徒屡次被他拒绝之后,还是不远万里地来了。
一口一个“为师”的出现。
在生死一线的时刻,那个挡在他身前的背影并不高大,却让他久违的,生出一种安全感。
他感觉自己,也被人庇护着。也有人为他遮挡风雨。
体内道元难以为继,无法再支持极限速度的飞行。
但这不是他停下来的原因。
时间过了这么久,已经没有必要再逃。
庄高羡如果要追上来,早就追上来了。
或者是苦觉拦住了他,或者是他选择了放弃。总之来自于庄高羡的威胁已暂时不必考虑。
他坐在这里,等待一个结果。
一个未必会有的结果——倘若,倘若苦觉老和尚没有出事,他是能够找得到姜望的。就像他万里迢迢,感应到姜望的危险一样。
这一等,就是一整夜。
未合眼,紧握长剑的一整夜。
这一夜有多漫长,或许只有姜望自己知道。
看着天穹慢慢挂满星斗,又看着它们一颗颗黯淡下去,看着深沉的暗色如何卷过天幕,似海潮退去,而后太阳升起,天地光明。
天亮了,心沉下去。
世界如此光明,而我孤身一人。
姜望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站了起来,拂去晨雾,与一夜的等待。
他从来都是坚定的,从来坚强。
他大概辨认了一下方向,决定自己该往那边走。
刚刚迈步——
嘭!
一个人影从天而降,砸在他面前,粗暴地撞上地面,发出一声巨响。
那痛苦蜷缩着的,是一个身形枯瘦的黄脸老和尚。
是苦觉!
姜望按住长剑,看了看远处,没有发现庄高羡的身影,这才矮下身来,去观察苦觉老和尚的情况。
只见他紧闭双眼,蜷成一团,牙关紧咬,脸色发白。嘴角流着鲜血,气息已十分微弱。
看起来是用尽最后一丝余力,才逃到姜望面前来。
“你……”姜望松开了剑,伸手扶住他干瘦的肩,声音有些无法自抑的颤抖:“你怎么样?”
他对苦觉一直怀有戒心,从青羊镇这老和尚不请自来的第一次相见,他就怀着警惕。不是他生来就对这个世界不信任,而是已经有很多人,教会他“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
这老和尚屡次三番强迫式的收徒,其实令他非常不快。
他不愿意拜师,更不敢信任。
从修行至今,他唯一真心认可过的师父,就是董阿。而董阿把他的信任和依赖,践踏到尘埃里。
新安城里生死一决,此生师徒缘分已了断。
此前此后,他都没有想过再拜谁为师。
他自问跟苦觉是没有什么深厚感情的,双方都未真正相处过多久。也从来没有真正地互相了解过。每次见面都是你追我赶。他从来也不认为,苦觉会真的有多拿他当自己人。
口头上说说而已,怎能当真?
但是没有想到,在他真正遇到危险的时候。是苦觉不远万里,拖着大战之后的伤躯前来,为他挡下庄高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