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锦容一旦全神贯注地为病患诊治,便会沉浸在一种玄妙不可言喻的气氛中。
身边一切,都似不复存在。她心中所想眼中所见的,唯有病患。
别说宣和帝面色不好看,就是被吓得当场腿软或吐出来,也无法令她分心分神。
身侧的甘草,神色同样专注。手下动作麻利,不时为程锦容递送器具,或是为她擦拭额上的汗珠。
主仆两人,从头至尾,几乎未曾交谈,一切安静有序。
血肉模糊,鲜血淋漓,既令人惊惧畏怯,又有着奇异的肃然和美感。
杜提点看过多次这样的场景,宣和帝却是生平第一次目睹。心里的震惊震撼,可想而知。
宣和帝的目光一直落在程锦容的身上,看着程锦容利落又流畅的举动。
看着她抿着唇角凝神肃然,看着她手持利刃满手鲜血面不改色,看着她俯身取出一团血肉模糊的异物,看着她以针线缝合皮肉伤口……
纤细苗条的身影,似充盈了异样的无穷力量。
时间仿佛已经停滞。
不知过了多久,程锦容才长长松了口气,站起身来。
宣和帝这才惊觉,自己竟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此时也随着程锦容长长松了一口气。堵在胸口的窒闷之感,也为之一轻。
“这就行了?”宣和帝张口打破沉默。
程锦容头也不回地应道:“我还要为病患敷药包扎伤口。燕五爷累了,就先去歇着吧!”
杜提点低声附和:“已经快两个时辰了。五爷一定乏了……”
“不必,”宣和帝不由分说地打断了杜提点:“朕……我不累。”
杜提点只得住嘴。
程锦容也未多说,利索地敷药包扎。待忙完后,再以热水洗净手上的血迹。甘草力气大得很,端了一大盆热水来,将刀刃剪刀之类全部清洗一遍。然后,将血淋淋的水又端了出去。
宣和帝终于留意到了这个貌不惊人的黑脸丫鬟,低声问道:“她是谁?”
程锦容轻声应道:“她叫甘草,是我的丫鬟,颇通医术。每次我为病患看诊,都由她做助手。平日我在宫中当值,照顾病患的也是甘草。”
宣和帝目光闪了一闪,看了依旧昏睡未醒的病患一眼,终于迈步走了出去。
……
此时已近正午。
阳光耀目,近乎刺目。
宣和帝在廊檐下站了片刻,默默调整心绪,将喉间蠢蠢欲动的酸意压了下去。
堂堂天子,亲自领过兵杀过人。若是现在吐出来,可就太丢人了。
赵公公在门外等了小半日,此时见宣和帝神色不太对劲,心里倏忽一沉,忙上前扶住宣和帝:“五爷现在感觉如何?”
五爷感觉不太美妙!
五爷想吐又没脸吐!
宣和帝面色隐隐泛白,更难看了。
程锦容目中迅疾闪过一丝笑意,张口对杜提点说道:“师父,我有些乏了,先去屋子里歇上半个时辰。”
一边说,一边冲杜提点眨眨眼。
杜提点心领神会,也叹了口气:“师父这把老骨头,也是不中用。站了两个时辰,腰酸腿软,也得歇息片刻才是。”
然后,疲累过度的师徒两人就先走了。
宣和帝终于按捺不住,将胃里的酸水都吐了出来……
吐过之后,果然好多了。
……
“以你看,五爷亲自看了之后,会不会生出退缩之意?”屋子里,师徒两人低语。
程锦容想了想宣和帝的反应,低声应道:“初次目睹,有些心惊也是难免。不过,五爷不是那等心志软弱不坚之人。”
唯一的问题是,宣和帝是否肯全心信任她,将自己的性命交付她手中。
对一个疑心极重的天子来说,喝下汤药昏睡不醒任人摆布,这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杜提点思来想去,忍不住叹了一声:“我早就和你说过,不能操之过急,要徐徐图之。你到五爷身边才几个月,五爷怎么肯信任你?”
程锦容淡淡道:“这般拖延下去,有百害无一利。这等病症,越早诊治越好。照师父所言,要等几年。可燕五爷的身体,根本等不到那时候……”
杜提点抽了抽嘴角,头疼不已地拦下程锦容的话头:“行了行了,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了。”
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还是压在心底,少说为妙。
程锦容瞥了杜提点一眼,闭口不语。
沉默良久,杜提点叹了一声:“正午了,让人备饭,五爷也该饿了。”
这么久的时间,五爷也该吐过了。
程锦容心里偷笑了一回,面上倒是绷得住:“好。”
……
宣和帝的面色较之前确实好了一些。不过,在菜肴端上来之后,宣和帝的神色又微妙了一回。
这处宅子里,有两个厨子。
这两个厨子的厨艺都不错。平日有病患住在这里,要多做些益气补血的菜肴。因此,厨子们有一道鸭血羹做得不错。
程锦容平日也爱点这道菜肴。厨子们大概是做得顺手了,今日的饭桌上,也有这道鸭血羹。
红通通的鸭血,被切成小块,大火猛煮,小火煨熟。勾了一层芡,有些黏糊浓稠……
五爷吐得空空的胃,又开始泛酸。
程锦容瞥一眼宣和帝的面色,忍住笑,吩咐甘草:“甘草,你今日辛苦,这道鸭血羹赏给你了。”
甘草也未多想,高高兴兴地应下,很快将鸭血羹端走了。
宣和帝暗暗松口气。
在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