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陆微别到了病人的病房。
今天她进行当面咨询的人叫李茂,五十六岁,肝癌晚期。因为肝昏迷被送住了院,这两天才刚刚清醒过来。
又是凄凄惨惨的一天。
陆微别叹了口气,敲了敲门。
病房里没人回应。
陆微别又敲了几次,还是没人回应。她没办法,确认了一下病房的房间号,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一进去,她就愣住了。
病房里喜气洋洋的。
这是个单人病房。窗户旁摆了一溜的花儿,病床旁的床头柜上摆了一堆红色的盒子,病床上的中年男人披着个红色棉袄,正捧着一碗切好的苹果看电视。
那中年男人旁边坐着一个也打扮得红彤彤活像个年画娃娃一样的中年女人。那女人拿着一盘瓜子在磕,也看着电视。
电视上演的是小品,陆微别推门进去的时候袱的地方,两人颇有默契地笑成了一团。
陆微别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走错了病房。
“……请问,是李茂先生吗?”她迟疑着开了口。
那中年女人擦了擦笑出的眼泪,指着病床上的人道,“他是。您找他有什么事儿?”
……不会是重名吧?
陆微别站在门口,详细地解释了一遍来意,“我是晶芯基因公司的陆微别,李先生之前在我们这边做了基因检测,我今天是来做报告解读的。”
这话就像一个开关,穿得红彤彤的两人立刻慌忙了起来。
“你怎么不看着点儿时间?”李茂一边埋怨妻子一边坐直了身子,“陆老师,您快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没注意已经三点了。”
那中年女人就是李太太,她直接站起来去迎了陆微别,“不好意思啊陆老师,我们没注意时间。您快坐,快坐!”
她把陆微别迎了进来,又搬了把椅子给她坐,椅子上放着垫子,坐起来很舒服。
“您喝点儿什么?普洱和毛尖儿我们都有。”李太太热情招呼道。
“不用了,我现在不渴。还有,你们叫我微别就可以,老师我可不敢当。”陆微别道。
“唉,那可不行,陆老师,您是知识分子,有文化的人。咱们得尊重啊!”李茂拒绝道。
“你看你,人家小姑娘不乐意你那么叫,你一把年纪的,都把人叫老了!”李太太道,“微别,没事儿,我们就叫你微别,亲近。你也别叫我们先生太太的,我看你跟我儿子年纪差不多大,叫我们叔叔阿姨就行。”
李茂还要争辩,被李太太大手一挥压了下去。
陆微别笑着点了点头,“行,叔叔阿姨,那我们开始吧?”
“等等,你喝口水再开始!你跟叔叔阿姨客气啥啊?大老远跑过来连口水都不喝?我给你泡点儿普洱,冬天喝正好,暖暖身子。这可是我们拖朋友从云南带回来的,十五年陈,你尝尝看。”李太太一边说,一边拿出杯子把茶泡上了。
陆微别道了谢,接过杯子。一次性纸杯,为了防止烫手,外面还套了杯子套。
热气熏得陆微别的眼睛湿乎乎的,她眨了眨眼。
普洱茶身上一直有个争议。
普洱作为熟成茶,其生产过程要经过生物发酵。有些普洱的生产工艺控制得不好,就会混入黄曲霉素。黄曲霉素被世界卫生组织列为一级致癌物。
喝好的普洱,对血脂有正向的调节作用,喝差的普洱,有可能增加癌症的风险。冬天喝一杯热茶,身体暖呼呼的,对健康似乎有好处,可茶叶里的咖啡.因,也许会让喝茶的人晚上失眠。
谁都不知道,她喝这一杯茶,究竟会能多活一些时间,还是会少活一些时间。
但李阿姨并不在意这个。她只会想到,要对一个大冷天过来的小姑娘释放一些善意,要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分享给她。
就在这个瞬间,陆微别好像终于懂了霍奕说的话。
那些数字也许真的不重要,因为人生就是用来被浪费的。
浪费在和别人的亲近之中,浪费在不甚理智的温暖之中。
陆微别尝了一口茶,微笑道,“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