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木剑当空劈下,在深潭中炸起一片水花。
李怀信朝她喊:“上岸!”
贞白踏浪而行,然而她足尖踩在水面上,则是踩在浮动着的太极八卦阵中,刚要飞身上岸,八卦阵的方位忽地逆变,又将其死死困在当中。
李怀信也看出门道来了:“这个阵法随风而动,顺水而动,没有规律,且千变万化。”
贞白根本无法脱身,一个浪涛掀过来,她往右躲开,且听李怀信大声道:“别踩。”
贞白根本来不及,一脚陷进旋涡里,像是有股巨大的力量,拖着她的脚踝往下拉。水面本就没有支撑,贞白一时不慎,打着旋儿往深处卷。
李怀信在岸上干着急,眼看被卷入半截儿小腿的贞白倏地跃起,整个水面仿佛静止了一瞬,李怀信瞄准时机:“往左,艮位,斜方有凶门,不能落脚,走右前方……”
喘息的机会只有须臾,水流湍急,八卦阵法又乱了。
此间寒气上逼,云雾缥缈,水面上的情形逐渐看不清。
贞白顺着他的话没走出几步,又被逼得连连后撤,足尖刚点在浪头上,那浪头却如蟠龙翻身,狂暴滚袭,贞白腾跃间乱了阵脚,落脚在任何位置都会引发巨涛,水势如万马奔腾,紧追而至,不知觉间回首,已临近瀑布之下,流水直泻悬崖,落入峡谷中翻滚腾跃,那些一溅三尺的水珠打过来,犹似坚冰利器,堪堪几滴未曾躲过的,击中手背,钝痛之后,水滴迅速覆在皮肤上结成白霜。
“原来是冰消雪融。”把阴灵邪祟凝成冰霜,再消融化水,积在这深潭之中,可惜,她尚有一口气,不是灵体。所以,贞白打算放手一搏,迎着如屏倾泻的瀑布直上。
激流砸在身上的瞬间,周身倏地凝结成白霜,李怀信脸色陡变,目睹她飞蛾扑火般自取灭亡,嘶声大喊:“贞白!”
瀑布如雷贯耳,砸在深潭中,将他的嘶喊声消弭殆尽。
李怀信当时没作他想,只想把这天不怕地不怕甚至连死也不怕的女冠揪出来。因为瀑布溅在她身上,凝霜结冰的瞬间李怀信便看出来了,这是太行道的冰消雪融,用作腐蚀阴灵的一瀑符水,躲都来不及,这不要命的竟胆敢冲上去。
李怀信跃到瀑布底的岩石上,激流以万顷之势直冲而下,卷起千堆雪,溅s了衣袍和头发。
洪钏雷鸣般的瀑布声震耳发聩,他顾不了许多,正欲往里跳,却见贞白赫然现身,穿梭于磅礴澎湃的飞瀑之间。
然后惊心动魄的落在他踩的这块岩石上,飞珠落玉,衣衫尽湿,贞白裸露出来的皮肤表层,以及眉睫青丝,全都凝着薄薄一层白霜,与他两两相望。
李怀信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此刻落回胸腔,却仍旧狂跳不止:“这是冰雪消融,太行道的灭灵瀑。”
贞白身后,是一瀑巨型银幕,倒悬天际,她说:“我知道。”
身侧,是惊涛骇浪,淹没了她的声息,低如蚊虫。
李怀信盯着她唇形,却听得异常清晰,他不知为什么恼火:“知道还上赶着找死?!”
“我不是灵体。”
“就算你不是灵体,可身上阴气那么重。”李怀信站在瀑布下被浇了个劈头盖脸,压根儿没任何影响,但贞白却浑身掉冰碴子,明显是伤魂的。这便罢了,让人恼火的是,他在一旁瞎揪心,差点就要跳瀑布了,她却淡然从容站在这儿,一脸若无其事,好像怎样都不会慌张,冷定道:“未免损坏此处潭阵,也只能从瀑布下硬闯。”
李怀信倏地怔住:“你……”
这话的意思是,她原本可以破掉深潭里的诛邪阵?但却并未这么做,反而选择铤而走险,不惜自损神魂,硬闯瀑布。
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犯这种痴,何况贞白又不蠢。
李怀信觉得不可思议:“既然能破阵你闯瀑布干什么?”
贞白觉得他莫名其妙,蹙眉:“之前不是你说,太行山有些阵法是先贤布下,损毁了可惜么?”
而此处深潭里的诛邪阵,一看就非等闲之辈所设。
李怀信真的没想到,他随口说的一席话,她会如此不惜代价的允诺。
感动吗?
当然感动!
所以呢?
要他怎么回应她?
李怀信突然觉得沉重了,因为她这份压过来的情感,委实太重,他没想过承担,又怕辜负不起。
或者回报些东西呢?
李怀信愤愤的想,他连身子都给了,还能给什么,早就回报过了头,还想要,就是贪得无厌。
李怀信心思千转百回,自己劝完自己,对贞白的态度缓和下来:“伤着了没?”
贞白没吭声,明显伤着了。
李怀信盯着她一头染霜的青丝,想起乱葬岗初见之时,她曾一头华发,明明挺年轻,却恍惚间白头,不知为何,李怀信莫名心软,觉得她惨:“伤得重不重?”
“无碍。”只是在瀑布里被符水洗了几遍,化过几层霜,就像活活剐了几层皮,疼是疼,但还能忍。
李怀信知道贞白从来如此,无碍成了口头禅,明明身上那股阴煞气被削弱了:“先离开这里,找地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