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天一直觉得,他是家里不要的,是父母厌弃的,所以才会被送到太行。
因为还有个听话懂事的大哥,他就成了这个家可有可无的儿子,所以哪怕太行允许三年一次回家探亲,他也没有想过要回来,而是选择留在太行,陪着那个除了自己好像也没人疼的师父。
听到这些,冯天忽然悔恨,悔自己没有早点回来,恨自己从未体谅天下父母心,如今挂在嘴边的,就只剩一句苍白无力的孩儿不孝,什么都弥补不了。
冯天早就想好了,所有的前因后果都由自己说,他让李怀信出去,免得这祖宗引咎自责,到时候怪来怪去怪自己,尽是添乱。那二老中年丧子,痛心疾首,稍不留神听了一句不恰当的词儿,就会放大了曲解,到时候他们浑身是嘴都说不清,倒不如一开头就把李怀信给摘出去,撇得干干净净。
冯天的阐述很简单,就是和同门一起下山,在长平乱葬岗除魔歼邪的时候被撞碎了魂,幸得贞白一直帮他养着,才未魂飞魄散,而李怀信不远千里,只为将他的骨灰送回乡里……
李怀信难得一次对冯天言听计从,移步门外,却僵直站着,一动不动,他耳朵灵,里头的一字一句都能听得格外清晰,加之冯母逐渐高亢的啜泣,和冯父隐隐约约的哽咽,这些确实都是他应付不了的,冯天体谅他,所以把他叫出来,李怀信知道,正因为知道,他才难受得忍不了,每吸一口气,都像是一把冰锥扎进心底,太疼了,疼得他眼前发花。
他都这么疼,那十月怀胎生养冯天的父母该多疼?
一早一边儿靠着,见状捅了捅贞白的腰窝,格外惊奇地用口型道:“要哭啦。”
像李怀信如此嚣张傲慢的一个人,真是难得见他伤回心。
贞白转头,瞧见他绯红的眼睑,雾湿了。
她忽然想起在乱葬岗里,他们合力修补完破损的大阵之后,自己当时昏了过去,再醒来,冯天已经死了,躺在某人精心布下的法阵中,被圈起来的符箓护住尸身,以免遭受乱葬岗的煞气腐蚀。
贞白立于峰峦之上,目睹李怀信孤身徘徊,固执的不肯离开,疯了般在尸骨坑里刨,在充满阴煞气的乱葬岗里找,不要命似的,一点一点把冯天破碎散掉的魂体聚拢起来,就像在大海里面掏珍珠,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贞白当时没管他,自行出了乱葬岗,却不料这人足足在里面待了月余,直到将冯天的魂体全须全尾拼凑齐。
寻常修士,谁敢在那种煞气蚀骨的地方多待半日,里头危机重重,稍不留神就会死无葬身之地,李怀信却不惜被俯骨灵缠身,为了冯天,他亦是豁出过命的,只是别人不知道,连冯天都不知道,李怀信曾为他不惜一切地做过什么,但贞白却是亲眼所见的。
她不擅长安慰人,只好带着一早避开些,贞白瞧着院角一棵光秃秃的桃树,压着积雪,突然有那么一丁点儿感触,因为这种生死与共的情谊,她似乎也有过,但往具体了说,又谈不上,因为曾经的她,是没有什么情分的。唯一的一点情分,刚给出去,还未来得及惺惺相惜,就已经终结。但贞白仍然记得,那些相处中的点滴琐碎,虽平淡无奇,却记忆犹新,相较当时的感受截然不同。似乎多了些什么,贞白尚且还不明白,像是一种怀念的味道,怀念那时候,那个人,在不知观中岁月静好。
她想,等解决完这些恩怨,就回去,回禹山,回不知观。远离世俗纷乱,一个人看书种菜,等朝夕日落。只是此行险恶,前路未卜,她难以预料,自己还能否回得去。
贞白转头,看见一早,才想起这丫头也是个没有归宿的,不知观倒是能够收留她,贞白想着,就问出了口:“会种萝卜吗?”
“嗯?”一早没明白,被她问得莫名其妙,但还是点点头说:“会。”
贞白又问:“蘑菇呢?”
一早曾经跟青峰道人窝在山顶时,种过不少蘑菇:“当然会,干嘛?”
“往后倘若你没有去处。”兹事体大,贞白不敢断定自己是否有活路,但至少能够尽力保住这丫头,她说:“你可以往南去,禹山上有座不知观,是我的故居,那里荒无人烟,算是个安全的居所。”
一早皱了皱眉:“怎么听起来像在交代后事。”
贞白并不在意她的话,而是道:“你不用跟着上太行,对你不利。”
“对你也不利。”一早生气,鼓起腮帮子:“你都知道李怀信不安好心了,怎么还要去?这些名门正派,口口声声全是除魔歼邪,哪管你是非善恶,只要你身负阴气就成了恶……”
也正因如此,贞白才不打算带上一早。
“我有东西寄放在故人身上。”贞白打断她:“此去太行,便是准备取回来。”
“什么东西?不对,什么故人?”一早哪能想到贞白这么孤僻的人居然在太行有故人,既存了东西,定是有几分交情和信任在的,就是不知她这位故人在太行道的地位高低,说话有没有分量,能不能平息一场干戈。一早脑筋转的飞快,思索着,既然贞白刻意去取,不惜冒着被围剿的风险,应是顶重要的东西。
贞白不与她解释:“你可以留在东桃村。”
一早谨记亲爹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