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后执政时期,宦官始终势弱。
禁中内侍省,如今名为司宫台,长官内侍监品秩从三品,但四品以上中官不设,正五品下的内常侍便是司宫台长官。
中官又品秩卑下,哪怕是五品官秩也没有服绯的资格。譬如杨绪这个内给事,本来已经是中官从五品下,但入事内教坊后,太乐署直接一个流外五品的典事就给打发了,中官之式微卑贱可见一斑。
杨绪这个干爹杨冲居然能服绯,意味着他不仅仅只是五品的内常侍,而且还是通判司宫台事的大宦官,放在玄宗朝,那得是高力士一个级别的,可惜错生了年代。
手里没有权柄,说话自然没有底气。这个杨冲六十多的年纪,虽然已经混成了司宫台有数的几个大佬之一,但是因为干儿子杨绪得罪了少王,还是要舍去老脸乃至于攀引多年前的故事,希望能够求得少王原谅。
李潼本就没有追究杨绪的意思,待听这个杨冲自陈居然还是东宫旧人,不免又是大生亲切感,便请这个老宦官落座席中,顺便聊一聊故事。
杨冲已有几分老眼昏花,眯着眼打量三王片刻,不知是作态还是真的有感而生,眼望李潼竟有几分泪眼朦胧:“大王神貌,几拟先王,老仆荣幸,还能再瞻风采……”
李潼闻言后,脸色顿时一黑,实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前不久还险些因为这个送命呢。如果有的选,他是真不想长得像他爸爸。
不过这个杨冲旧事东宫还能免于牵连,又波澜不惊在禁中混到司宫台内常侍的位置上来,自然也是人老成精,不会深入太敏感话题。
他很能揣摩三王兴趣所在,坐下后便聊起一些旧年东宫人事琐细。但李潼更好奇还是这个杨冲自己的经历,偶尔发问,一个老太监的风云一生很快就了解大概。
按照这个杨冲自陈,其人贞观年间便已经入宫,从内宫杂使做起,并在仪凤年间供事太子内坊局。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杨冲大几率也会随着李贤的被废遭受波及,或死或刑,或是卑事杂役了此残生。
但是这个杨冲有一点特殊,按照他自己的说法:“老仆本神都闾里野人,旧年国朝建业,有洛阳鹰匠走散,入为乡邻,因习饲鹰戏法,旧时调露年间,裴大将军走击突厥,天皇因召匠者随军捕捉凶禽以充鹰坊,老仆因是随军……”
听到这里,李潼对这个杨冲不禁刮目相看,难怪能免于废太子的波及,这老太监居然还懂得玩大鸟!可见人该有一技之长,走投无路也能绝处逢生。
这个老宦官履历的确丰富,并不只是在禁中熬资历,先是作为捕鹰杂使跟随裴行俭大军出征突厥,后来干脆留在边地数年之久兼事牧署。边疆养了几年的马之后,颇积事功,后又在光宅年间返回神都禁中,得授内常侍,成为司宫台的红袍大佬。
听完杨冲自述身世之后,且不说李光顺与李守礼的惊叹连连,李潼只觉得自己心态崩得稀碎。他堂堂一个穿越者,论及人生精彩程度,甚至还比不上一个土著太监!
瞧瞧人家,捕鹰玩鸟,种田牧马,弓刀建事,虽然没有了男人该有的标志,但这才是一个男人该有的人生啊!
抛开这些噱念,李潼只觉得这个老太监杨冲真是一个大宝藏,且不说职权如何,单单其人生履历、见识经验,若能尽数了解,满足好奇心之余,于他也能有极大裨益。
“常侍经历内外,兼事诸业,于国积功,堪称耆长!小王等虚尊寡识,日后难免访问,还请勿辞。”
对于有本领的人,李潼向来心存敬重,对于这个老宦官也是非常的客气,移席就近,笑语说道。
对于少王礼貌,杨冲也是受宠若惊,半避于席外连连拱手道:“卑贱奴仆,岂敢承礼。大王不厌卑鄙,老仆恭待走唤。”
眼见这个杨冲如此态度,姑且不论宦官这一群体名声好坏,李潼对其都是好感大生。
外朝那些廷臣们政治前景与途径都很多,对他们李唐宗王多是敬而远之,而且外廷人事纷繁,牵扯诸多,李潼就算想撩都还顾忌重重,还未必能撩得动,远不如内廷宫官这么方便好上手。
杨绪见自家干爹与少王相谈甚欢,也是彻底的松了一口气,便又上前说道:“大王尊贵体格,志趣宏大,或厌烦日常琐细滋扰,杂务都可吩咐仆等,助养清趣,也是仆等荣幸。”
听杨绪这么说,又见其义父杨冲也是一脸附和的点头,李潼越发有感于宦官群体在武周一朝前后权力分配格局中的失落与卑微。
这大概就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武则天那么一个权欲旺盛又手段高超的人,终究也是不能将权力的分配面面俱到,逼得宦官群体们不得不豁出命去搞革命,也让她的儿孙们得有些微折腾的余地。
他大约能够想到这个杨冲为何求见自己,除了替他干儿子认错之外,大概也存了要搭上他家这条线的想法。而他也的确需要这样的人,将得自他奶奶的所谓圣眷,逐步变现化作切实可控的力量,积攒下来待时而动。
略作沉吟后,李潼很快想到吩咐交待,然后便又笑道:“近日恰好有事需请托司宫,有中官名苏延嗣等诸人,我想调入舍下遣用,有劳常侍视问。”
“大王所嘱,老仆谨记,一俟有讯,即刻走告。”
杨冲闻言后,连忙恭声应下。
他今日来见三王,的确正如永安王所想,替干儿子道歉还在其次,主要还是想结好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