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正田大生,也一直在偷眼观察少王,待见少王变色,先是松了一口气,但很快便又见到少王眸中凶光隐吐,心内顿时一凛,匍匐席侧小声道:“下吏与郭四郎,托命深情!四郎知大王入居履信坊,秘言诉我,绝无六耳相传!”
李潼坐在席中,面沉如水,闭上眼深作呼吸。门外侍立的杨思勖见到大王屈指暗召,略作思忖后便悄无声息迈步行入堂中,垂手站在匍匐在地的坊正身侧。
李潼闭目不言,堂内气氛也变得沉闷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徐徐开口道:“我以良言劝善,人以危言吓我?”
田大生听到这话,额头更是冷汗直涌,额头抵住手背颤声道:“下吏不敢、怎敢……歃血为誓,四郎以言诉我,坊野小民,求以性命以证忠义!”
“阿九,往北曲请坊正家眷入邸,居在治下,应赠一餐。”
李潼又开口说道,然后便看到那坊正身躯蓦地一颤,但仍只是匍匐原地,没有说话。
杨思勖迈步出门,将大王命令吩咐廊下仗身,然后才又阔步行回堂中。
“坊正请归席,我与郭某,确有声言旧谊,悯其孝义可嘉,才作良言相赠,劝其珍惜性命。区区片言,何须性命相报。况国爵禄养,也无需你乡人仗义扶助。各守安分,无扰彼此。”
片刻时间里,李潼想了很多。禁卫郭达一事,他几乎已经遗忘,却没想到刚入坊中居然便有了余波回应。他不是小人之心,只是这巧合让他有些吃惊。
更不要说昨晚刚刚从薛怀义那里听到禁卫谋逆事迹,难免警惕十足。随便一个人走进来便要性命报效,他又怎么敢相信?谁知道那个郭达私下里又将此事告诉了多少人,信任成本太高。
田大生小心翼翼归席,听到少王此言,那胖嘟嘟的脸庞浮现几分自嘲:“下吏入府走告,心内也犹豫许久。能得取信,可为大王爪牙,不能取信,家室不能保全。旧年闾里无赖,不能奉养恩亲,徒刑外州数年,故郭府君养我父母,至于凶劣归乡。大恩不报,枉生为人!寒舍老小,命寄大王一念……”
李潼听到这话,脸色渐有好转,但也不信此人一面之辞。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起一些坊居闲事,主要也是满足一下自己对神都民众日常生活的好奇。
田大生心情仍忐忑不安,他是下了很大决心才作此自白,心中也设想许多或好或坏的结果,但唯独没想到少王囚住他家人却转又聊起坊里家常。但他眼下也不知该要如何自剖,只能顺着少王话语,知无不言。
又过小半个时辰,府吏来告言是坊正家人已经被接入邸中,李潼闻言后便站起来,指着坊正微笑道:“一同归邸,小食便餐。”
田大生不敢有忤,只能站起来,乖乖跟随于后。
行出王府之后,李潼便往自己的河东王邸行去,入坊至今,他还没来得及看看自家庭院是个什么样子。
跨入家门,迎面所见又有内仪门,两侧各立几名仗身护卫,虽无弓刀武装,但各持粗木硬杖,再搭配魁梧身形,很是威武。
仪门后有一片空庭天井,两株粗大的槐树分立左右,并有围栏廊道曲通前厅,前厅也是东西朝向,知客迎宾的地方,或是主人来不及召见,都要在此等候。
穿过前厅,眼前又是豁然开朗,中堂、后进并左右厢室都转成了南北朝向。
对于这个有些别扭的家邸布局,李潼也有一些好奇,转头便问坊正田大生:“此处家邸,原是何家院落?”
田大生连忙恭声道:“旧为江安王邸,垂拱旧年,收为官中……”
李潼听到这话,便微微颔首,心有了然。江王李元祥,谥号为安,是唐高祖李渊的儿子。去年李唐宗室,被抄家身死无数。他奶奶这个当家人,倒是很会资产重组,家业重新分配。
高宗一朝,对外征讨,对内则营造东都,耗费不可谓不巨,贞观年间家底差不多挥霍殆尽。关中每有歉收,他爷爷李治都要屁颠屁颠到洛阳来,有时候走得慢了,随行队伍都能饿死许多人,可见财政也是窘迫到一定程度。
好死不死,李治接下来又把国家交给一个败家娘们儿。李潼严重怀疑,他奶奶狂虐宗室和大臣们,除了打击政敌之外,怕也不排除穷得眼发绿。百姓抄家千户,收入也比不上按住宗王穷索一家啊。
隋唐立国,都面对一个关陇勋贵集团的限制问题,二圣时期许多国策与隋炀帝也颇有类似。对外攻伐缓解国内矛盾,在内则再营新都,转移政治中心。
李治接班的家底较之隋炀帝薄弱得多,硬指标的户口不过三百多万户,一直到了武周神龙年间才又涨到六百余万户。
李潼眼下也没混到需要考虑社稷前程那一步,他头疼的还是这个禁卫郭达所衍生出来的问题。仗义每多屠狗辈,对于这个田大生表现出来的情操,他还是比较佩服的,可问题是,你们折腾我干啥?
就连薛怀义那种脑子,都知道禁卫将领是借他搭桥,不敢轻涉其中。那郭达心心念念为父报仇,包括眼前的田大生,可现在光一个丘神勣就把李潼搞得焦头烂额,他是多闲得慌,还要去惹周兴?
此前那郭达自陈其父交游广阔,黑白通吃,李潼还没啥感觉。可是现在他刚刚出阁,人就已经来到府上,这种沉淀于市井底层的渗透力,也实在是令李潼大感咂舌。
那个郭达,一个罪户刑徒,居然一翻身成了北衙禁卫精锐的百